再世权臣(513)
蚍蜉或许真能撼树,但需要极坚定的信念、极精准的投入、极漫长的时间与无数前仆后继的同伴。
且不说别的,光是增加国库储备一项,就要涉及到调整税收政策,提高商业税、降低农业税,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等等方面。
而封建制度下,土地兼并问题永远不可能彻底解决,只会周期性地爆发,摧毁一个朝代,然后大洗牌,重建新秩序,重新分配土地,矛盾累积个数百年,再度爆发摧毁王朝。
这就是为什么任何一个王朝都不可能千秋万代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所有的开国君主都英明神武,所有的末代帝王都独木难支的原因。
苏晏定定地注视着未来的皇帝,最终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朱贺霖努力消化了半晌,最后决定把这千古谜题丢给淼淼天意。目前他能把赈灾抚民的问题完美解决,就足够了。
苏晏颇为认同太子着眼当下的态度,小鬼过了年也才十五岁,放眼未来这种难事还是交给自己,交给景隆帝吧。
而且他自己也有眼下急需解决的,那就是神出鬼没的“弈者”。不铲除这个剧毒的疔疮,搞不好大铭不用等两百年后也许会到来的天灾,搁这里直接玩儿完。
苏晏和太子道完别,忧心忡忡地去了大理寺,找来一批精干的差役,让他们分别去京城各米面店打听,近段时间有没有人大批量收购面粉,都是些什么人。
傍晚,打探消息的差役纷纷回衙,向少卿大人禀报打探结果。
苏晏对比情报,发现大量购买面粉的时间集中在一个多月前,买家自称的身份都是异地粮商。他把名录集中抄下来,准备翌日去北镇抚司,让锦衣卫探子们逐一追踪,看能不能揪住背后的出资人,此人肯定与“弈者”脱不了干系。
一个多月前,正是去年年尾,他从陕西回来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一回京就惊动了七杀营的营主,甚至是“弈者”,为了防止被他调查出更多内幕,提前布下了炸毁密道的后招。
这说明了什么?苏晏陷入沉思:
他在陕西清水营对阿勒坦的援助,使得黑朵大巫想让阿勒坦直接死在大铭境内的诡计没有得逞,暂时压制住了瓦剌和大铭的矛盾冲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弈者”的布局。
沈柒抓住了企图暗杀太子的血瞳刺客。而他在朝堂上斡旋,又从民间如沸非议中挽救了太子岌岌可危的名声。这些也破坏了“弈者”动摇国本的计划。
他和沈柒、荆红追破解鸿胪寺一案,废掉了浮音这个潜伏者,进一步触痛了“弈者”的神经。
所以这些引发尘爆的面粉,从有备无患,最后变成了断尾求生。
这是不是也从侧面说明了,虽然素未谋面,但“弈者”已经把他当做一个需要警惕的劲敌?
所以对方控制荆红追、重伤沈柒,等于一口气削掉了他的左膀右臂。接下来,会怎么对付他?会像暗杀太子那样,直接弄死他吗?
……那似乎还挺容易的。
苏晏捏捏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皇爷派来的那四大金刚护不护得住他。
散值后,他拐去沈府探望沈柒,被拉着用了晚膳。为了不影响重伤员养伤,他谢绝了沈柒的挽留,在入夜后回到家。
临睡前,苏晏格外谨慎地检查了门栓窗锁,为防万一,还在所有门窗上都绑了带铃铛的细线。
他在床上辗转许久,迷迷糊糊刚有了点睡意,铃铛蓦然响了两声,把他惊醒。
朝着后园方向的窗户,荆红追经常翻进翻出的那一扇。
是阿追逃回来了吗?
苏晏连外衣都顾不上披,光脚跳下床,冲到窗户边上,沉声喝道:“谁?”
窗外没有动静。
他又叫了声:“阿追?”
窗外一个熟悉的低沉浑厚的嗓音道:“是我。”
——豫王?苏晏有些吃惊。
依照这位亲王一贯的尿性,的确做得出夜闯寝室这种不要逼脸的事,但这种山雨欲来的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发 骚?近两次碰面,自己刚对他有了点好脸色,就敢蹬鼻子上脸,这是记吃不记打呀!
苏晏把指关节压得啪嗒作响,语气冷淡地问:“王爷夤夜私访,与礼不合。有什么话,明日天亮去大理寺官衙说。”
豫王隔着窗户说:“清河误会了,本王不是来骚扰你的。”
“可王爷已经扰人清梦了。”
外面稍作沉默,声音变得低沉:“本王今日送了韩奔最后一程,回来的路上见到你和太子同行,从白纸坊的废墟里出来,脸色凝重,想必心情也很糟糕。所以今夜本王来找你喝酒。”
苏晏微怔,道:“酒入愁肠愁更愁,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