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1044)
苏彦心念百转,最后气定神闲地道:“我素来不喜用刺杀,觉得攻其性命不如攻心。但此番身陷敌营,又被迫嫁与敌酋,非常时期也只好行非常手段。不知你这毒丸有几枚,万一失手可有补救之策?”
楼夜雪不疑有他,答道:“此毒原料极难得,唯独成此一丸,没有备用。苏大人胸怀谋略、心性强韧,行事进退有度,下官相信大人不会失手。”
“至于阿勒坦,的确是不世之枭雄,可惜……”他忽然刻薄地笑了笑,“难过情关。下官曾混在城内人群中,见过他迎你上马的眼神,恍惚又回到三年前的清水营。这三年来他性情大变,弑父篡位、征伐屠戮,从一个阅历尚浅的贩马青年,变成人人敬畏的北漠共主,可于‘情’之一字上却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岂不可笑?君王不情专人而情天下,若为儿女私情所困,注定难成大业!”
苏彦默默听完,吐了口长气,将那枚蜡丸握在掌心:“这几日夜不收先不要轻举妄动,等阿勒坦回城,我来与他做个了断。
“我这人做事,你们应该知道,未必恪守计划,有时不按常理出牌——”
从楼霍二人提供的零碎信息中,苏彦拼凑出了原主的身份与性情,猜测行事风格与他还挺接近,想来这么说也没差。
见楼夜雪还想说些什么,苏彦的语调陡然变得严厉:“切记不要自作主张,以免坏了我的临事机变,将来军法处置!”
对方闭了嘴低头领命,而霍惇忙不迭保证自己会看住老夜不让他乱来,苏彦这才露出满意眼神,和颜悦色道:“我给老霍带了些药材,是从王宫宝库里找的,你看合不合用。”
副城药铺太小,楼夜雪正缺药材。这药若是给他自己用的,他未必特别上心,但是给霍惇雪中送炭,他便格外生出了感激之意,难得真切地向苏彦道了个谢。
苏彦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谈下去保不齐哪个细节露馅,于是整了整衣襟,说道:“我回王宫去了,你们一切小心,待我事成再联系。”
他出了毡帐,看到不远处待命的阿速卫们。赫司也站在一旁,他便径自朝对方走过去。
因为被迫当了说客,赫司面对他总有些心虚,讷讷道:“可敦有事吩咐?”
苏彦问:“圣汗何时回城?”
“这……我不知道。据斡丹大人说,圣汗出发前已交代好婚礼筹备的一应之事,说是会提前至少两日回来。”
“既然不日就要成婚,他为何还要带兵离开王城,难道与靖北军打仗比迎娶我这个可敦还重要?哼,你跟斡丹说,让他立刻派传令兵去告诉阿勒坦——我明日,最迟后日,就要见到他。他要是赶不及回来,这婚别结了,他爱娶谁娶谁去,莫挨老子!”
这番言语与情态,看在眼里分明是恃宠而骄,又因着绝好的容色与飞扬的少年气,而透出一丝嗔中带惑的味道。赫司莫名地满脸通红,吭哧称是。暗处却有人如堕冰窟,简直是劈开两片天灵盖,倾下一盆冰雪来!
毡帐后方的阴影中,沈柒心神剧烈震荡之下,真气倒冲心脉,险些喷出一口心头血。他握拳死死抵住齿关,硬生生在手背上咬出个血窟窿,方才止住即将失控冲出的脚步。
对于无故出现在短发少年身上的火镰,对于旁人口中神秘出现的天赐可敦,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有任何一种是眼前见到的这幕——
他的清河,他以命换命的娘子,他亲手錾入骨中又亲手持刀剜出的人,就是即将与阿勒坦成婚的乌霓阁!
……但那又如何呢?
从他说出“你我终究要走到今日这一步,因为你心里盛了太多,而我心里却只得一个你”的那一刻,从他在滂沱大雨的桥上将怀中之人用力向外推出去的那一刻,苏清河嫁娶谁,或者不嫁娶谁,就与他全无干系了。
全无干系。这四个字每一笔一划都是刀丛与烈火,将他碎割凌迟,再烧作灰末。
倘若他还想给自己留一分颜面,就该转身离去,此后相逢只作路人。
既已决裂,何必见面,难道非要心刀眼剑恨如血,两下难堪?
可是清河……清河!
沈柒如雷殛后的枯木立在黑暗中,直至听见马蹄声起,终还是纵身飞掠出去。
城外道路黝黑,引路的侍卫手持火把,还是难以照亮暗夜。苏彦放慢马速,忽然看见前方仿佛有一道微弱闪光悬浮在路中。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一柄插在沙地上的长刀,刀柄上挂着银链子,银链子末端缀着个火镰,镶嵌其上的玛瑙宝石于火照中反光。
苏彦一眼就认出,这是原主身上佩戴的火镰,被集市上的小孩偷走,不知怎的又凭空出现在这里,十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