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权臣(101)
苏晏和家中小厮交代一声,当即与高朔骑马出发,疾驰往天宁寺,与主持沟通此事。
僧人听说是作救命用,便同意舍了今年份的陈芥菜卤,当场开缸,取出所有发霉的绿毛,密封好,将罐子交到苏晏手上。
两人又马不停蹄赶到沈柒家中,已是日头偏西。
沈柒单门独户地住在个静巷的大院子里,房舍是从一个外放的京官手上盘下来的,三进两院过道厅,共有七十多间房,是四品官的规格,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地位煊赫,五品也住得,又养了不少婢女、仆役、账房、护院之流。与之相比,苏晏的小院虽也是三进,面积却不大,仆从又少,相对他的官阶显得有些局促了。
高朔进了院门,与管家耳语几句,便带着苏晏直奔主院正房。
他在廊下驻足,对苏晏道:“千户大人便在里面。我一个外人又是下属,不好入主人家内室,苏大人请自便。”
苏晏心想,我也是外人啊,怎么好自便。但到底牵挂着沈柒的伤势,抱着罐子推门进去。
房内三五婢女捧着水盆、药碗、纱布往来,见个陌生少年闯入也不吃惊,行个礼道声“大人万安”,便自顾自忙去了。
苏晏顾不得奇怪,快步绕过嵌装了书画屏条的黄花梨螭纹十二扇围屏,进入寝室,一眼便见床榻上俯卧的身影。
沈柒赤着上身,趴在卧单上,没有扎绷带,只在背部盖了层用沸水煮过晒干的白纱布,不多时便吸饱血污,守在旁边的婢女便小心翼翼地揭去,再换一层干净的。
苏晏赶到床边,放下罐子,低声问:“千户怎么样了?”
“高热两日一夜,灌了不少汤药,热度退下几分又上去,反反复复。大夫方才来看过,只是摇头叹气……”
苏晏俯身,迟疑一下,伸手去揭沈柒背部盖的纱布,下一刻,便被触目惊心的伤势撞得后退半步,狠狠吸了口冷气。
“他这是受了什么刑?如何……”整个后背稀烂不堪,看不到一寸正常皮肉,仿佛猩红色泥淖,两弯蝴蝶骨处依稀透出森白骨色,惨不忍睹。
婢女哽塞答:“是‘梳洗’。”
苏晏手脚冰凉。
十大酷刑之一的“梳洗”!即便是五百年后仍赫赫有名,翻开古代酷刑历史,血腥气透纸而出,令人闻之色变。
他不由自主跪坐于床前,向前倾身,颤抖的手指轻轻握住沈柒的手,心口被对方灼热的皮肤烫伤。
第四十四章 欲擒故纵的吻
沈柒头侧在软枕上,脸朝外,双目紧闭,眉头痛楚地锁着,脸颊殷红得不正常,热气从皴裂的嘴唇间吐出,一丝一缕,忽轻忽重,仿佛难以为继。
苏晏指尖从他的手,移到他的脸,抚平眉间拧紧的纹路,低声道:“非常时刻行非常事,你若是醒了,可别怪我擅作主张……不,宁可你怪我,也要撑过这一关,快点醒啊!”
他转头对婢女道:“千户眼下这般光景,药石罔效,我手上有个偏方,姑且一试。”
婢女俯首行礼:“千户大人昏迷前交代过,若是苏大人前来探望,无论做什么,下人均不得阻挠,若有吩咐,一应照办。这府中人人都见过苏大人的画像。”
苏晏这才反应,进入沈府后为何一路畅通无阻,连下人们见他擅闯内室,也毫无殊色,只是恭敬问安。
沈柒早就料到他会来。或者说,派高朔将扳倒冯去恶的证据交给他,又欲擒故纵地告知他自己伤势严重,就是逼着他前来。
但苏晏对此并无半点不快——他知道沈柒惯耍心计,至死也改不了,高朔“失口吐露”是假,可这千钧一发的病情却是真的。
沈柒此举,何尝不是想见他最后一面?他何忍以机心见责。
苏晏对婢女道:“为了制药,我需要一些器物,你报给管家,让他立刻吩咐下去尽快备齐,救人如救火。”
婢女一听,连忙道:“苏大人尽管吩咐,下人们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苏晏用旁边书案上的笔墨,在纸上写下林林总总的工具和材料:竹条纱布棉花做的过滤漏斗、底部带孔的大竹管、菜籽油、炭粉(他备注到,最好用兽金炭或银骨炭,炭粉越纯净越好)、蒸馏水、白醋、海草……
这一大罐绿毛是未提纯的青霉菌,不能直接使用在沈柒身上,否则他十有八九会死于霉菌分泌物,而且比不用药死得更快。
虽说苏晏前世看过不少杂书,有一本唐人闲笔上曾提到过,长安的裁缝被剪刀扎伤手,伤口发炎化脓,便是用长满绿毛的糨糊敷涂,最后治好了——但这只是孤例,万一是因为那个裁缝伤口不大又走了狗屎运呢?万一是作者瞎忽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