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初秋,宋煜在兵部走马上任,做了个能上殿参政的职方主事。
每日能在大朝会上与顾修遥遥相见,他便觉得心满意足。
曾几何时,他将顾修视为他心中的神明。
他崇拜着顾修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只要能为他牵马执鞭,哪怕一辈子都只做个默默无闻的马前卒他都心甘情愿。
可渐渐的,他便不满意了。
因为在顾修这个孤高的天子身边,永远有一个笑容清明的男子。
这个男子是当朝首辅,一品太傅。
这个男子能陪在君王身边,形影不离。
同寝同居,同饮同食。
君王似乎也只接受这个人长久的陪伴。
他在前朝眼睁睁的看着顾修在前朝对这人非同一般的器重。
身为君王的顾修会为了这人力排众议,支持这人在前朝提出的一切政见观点。
只要是这人想做的,顾修也从来不计成本,无论对错。
就在刚刚,顾修摔下马背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战甲和顾修身上。
只有他宋煜一个人注意到了,顾修与韩墨初那种超乎寻常的亲密无间。
那根本不是君臣之间该有的,也不可能是君臣之间该有的。
他的眼睛似乎被什么浓重的强酸灼痛了。
那种亲密,是他即便在梦中也不敢想象的。
忘却身份的侧耳低吟,交颈拥抱,鼻翼相贴,顾修的嘴角甚至还微微的向上扬起。
在他的印象中,他从未见过顾修嘴角上扬的样子,哪怕打了再大的胜仗都没有过。
他原本以为顾修生来就该是那样刚毅如铁,不苟言笑的。
直到今日,他见到了。
顾修不仅会笑,还只会对着那一个人笑,他会安抚那个人的不安,会把那个人拥在怀里。
凭什么这三个字像一柄带着尖刺的小锤,在他的脑海里不断敲打。
凭什么这个人是韩墨初,却不能是他?
无论是忠心还是胆识,他都自诩不输韩墨初半点。韩墨初能做的,他也都能做到。
凭什么他只能这样眼巴巴的看着?
早些年,他第一次随同顾修出征时,他便见到过顾修枕靠在韩墨初肩头浅眠的样子。
那时的他,单纯的以为那仅仅是一个少年对恩师的依赖或敬重。
他也曾真心敬佩那个用兵如神的韩参军,他也曾努力的积攒军功,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与那位韩参军一样能陪着顾修驰骋沙场。
可今日,不同了。
身为君王的顾修不再需要依赖任何人了,他们之间属于君臣的壁垒也消失了。
同样都是对当朝天子心存爱慕,凭什么韩墨初可以爱得那般坦荡,而他却要爱的这般卑微?
卑微到只能混在人群中三呼万岁,连上前与君王多说一句话的权利都没有?
集会散场。
离席后的宋煜像一条被打断了腿的癞皮狗一般颓然狼狈的回到了他在京中租住的宅院。
宋煜的夫人林氏拿着掸雪的掸子迎在门口。
“夫君,今日辛苦了,京郊大营那儿冷不冷啊?妾身与你煮了些热姜茶,夫君喝了就去与母亲大人请安吧。”林氏温柔的挽住了宋煜的臂膀,无比寻常的试图与他话些家常。
林氏温暖的笑脸,迎来的却是丈夫无比狠厉的一记巴掌。
她被打翻在地,耳边一阵轰鸣,双眼阵阵发黑,脸颊迅速肿胀,口里一片腥甜。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叫我夫君!更不许碰我!”宋煜双眼渐红,看起来凶神恶煞。
“妾身错了,今日母亲大人在家,所以我想,我想......”林氏捂着脸,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你想什么?”宋煜抓着林氏瘦弱的肩膀将她拽了起来,语气轻蔑且恶毒:“你只是我母亲硬塞到我房里的一条母狗!我给你吃喝,你就给我安分守己,永远不要奢望其他!”
林氏的身体像块抹布一样被随意抛掷在了地上,捂着肿痛的侧脸看着自己的丈夫头也不回的走远。
三年前,她为了供幼弟娶妻,被继母做主嫁给了时任明威将军的宋煜。
她从未见过像宋煜那样冷漠又暴躁的男子,他从来不许她靠近,更不许她触碰。
她根本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婚前他们素昧平生,婚后她也从不曾有过半点出格。
她本也不想靠近这个男人,只是婆母在上,她若是稍稍与丈夫疏远一点,就少不得听见那些刺耳刺心的唠叨。
她只能努力的讨好他,哪怕她从始至终都被无视。
她哪里知道,她丈夫强行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正是她的丈夫也正在经历的痛苦。
不同的是,她的痛苦源于宋煜,而宋煜的痛苦却是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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