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246)
沈瑶浑浑噩噩地听着,泪流了满面:“所以我半生致力于除魔卫道,到头来却连枕边人是妖是魔都分不清,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为了他脱离宗门,放弃自己游走四方、斩妖除魔的毕生夙愿,偏安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域之上,到底为的什么?”
“我杀了那么多邪魔修,怎么偏偏就是他,与我关系最亲密的人,我却认不出来了?我竟然被他骗了十几年!我一点都没发现,连一丝怀疑都没有,我全心全意信任他,到头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在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哈哈、哈……”
说到最后沈瑶似已彻底失态,理智全无,又哭又笑,几近崩溃。
见他举剑就要自戕,徐有冥立刻释出灵力,将他手中剑打去。
长剑再次落地,沈瑶空洞的眼眸中只余一片死寂,一团金白灵力罩住了他的脸,他艰难抬了抬眼皮,几息之后阖上眼软身晕了过去。
“兄长!”
苏子阳跌跌撞撞而来,看到他兄长灭了元神的肉身,错愕跪倒地上。
放声恸哭。
乐无晏眉头紧拧,沈瑶的反应似乎很正常,他却总觉得奇怪。
莫名其妙的,或许是他的某种直觉。
再看向身边人,见徐有冥面沉如水,他到嘴边的话便忍住了。
谢时故扬了扬眉:“竟是这样,果真出人意料啊?”
乐无晏没理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问,……只是这样吗?
沈瑶再醒来时,已恢复平静,安抚住了苏子阳和神梦宫众人,之后亲手去毁了灵植园地下的洞穴。他留下了徐有冥单独说话,乐无晏几人在殿外等。
广场上彩灯依旧高悬,酒案还未撤去,却已一片狼藉。
乐无晏默不作声,抱臂耐着性子等徐有冥出来。
谢时故忽然问他:“夫人觉得,那位沈宫主确确实实全不知情吗?”
“我不知道。”乐无晏冷淡道。
秦子玉闻言道:“玉林尊者从前以除魔卫道、惩恶扬善为己任,若是知晓枕边人是邪魔修,怎可能姑息?”
“你也说了,是枕边人,”谢时故咬重这几个字,“便是圣人也有偏私的时候,神仙也会为七情六欲所扰,谁能保证他在面对自己枕边人时,能够心无芥蒂地手起刀落?”
乐无晏嗤道:“你在说你自己?”
谢时故厚着脸皮笑笑:“多谢夫人夸赞。”
秦子玉面露迟疑:“……可即便如此,只要他不承认,你们便拿他没办法。”
谢时故摇了摇手中扇子:“是啊,没办法。”
徐有冥出来时,已近日暮。
乐无晏想问,他先开了口:“走吧,我们该回去了,还得将寒霜龙兰尽快送回去。”
沈瑶自殿内踏出,苍白的面上仍无半丝血色,身上却还穿着那身艳红色的礼服,衬得他本就瘦削的身形更显单薄,仿佛随时摇摇欲坠。
徐有冥转身与他拱了拱手,言明要走的意思。
沈瑶轻点头,将他们送至雪域边界。
没有临别赠言,也无甚好说的,就此别过。
登上飞行灵器时,乐无晏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沈瑶垂着眼盯着脚尖处的积雪,落寞身影被日暮余光拖长。
看不清他神情,只隐约可见绷紧的下颚线条,透出他或许并不如面上表现出的那般心如死灰,反而像是在暗暗隐忍着某种情绪,内里的暗涌尽被生压下了。
进舱室后,乐无晏问起徐有冥:“他与你说了什么?”
徐有冥道:“说了他与苏子尘结识的经过,和这些年相处的种种,苏子尘的性情并不如一般邪魔修嗜血暴虐,所以伪装得很好,他从前不知邪魔修夺舍之事,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乐无晏:“仙尊以为呢?”
徐有冥沉吟片刻,道:“不好说。”
乐无晏:“还是不好说?”
徐有冥:“我问他是否愿意回去宗门,他拒绝了,说会先留在神梦宫,若是神梦宫里还混入了其他邪魔修,他会亲手处置,之后也许会再去游历四方,延续从前之志,算作赎罪。”
沈瑶从态度到言语都无半分可挑剔之处,确实如秦子玉所言,只要他自己不承认,他们便拿他没办法。
可若说就此便对他无半分怀疑,不但乐无晏嗤之以鼻,连徐有冥这位同宗师弟,也是不信的。
乐无晏道:“他二人虽未正式结契,却是实实在在恩爱了十几年,且共同闭关双修,苏子尘是如何瞒住的他,独自去做这些奸恶之事?”
徐有冥解释:“他也是剑修,练剑之时是独身一人在洞府里侧的穴室,且他是个剑痴,时常一琢磨剑道便连着七八日不出来,苏子尘趁此机会出去做些什么,他未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