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猛地倒退几步,那柄铁箭扎进手腕,激起一连串小火花,符咒触及身体的一瞬间开始燃烧,将伤口附近的皮肤瞬间烧成焦黑色。
在无数人马之后,那道长弓甚至没有停下的意思,朝着阵眼中央连着发出三箭,钉在云清脚前。
然后,提着长弓的中年人才悠悠跳下马车,从人群里穿行而过,来到了云清面前。
“小先生,我劝您一件事,看在您带我走出漠北的份上,我并不想轻易惹你,所以今天的事,就请您安安静静当做没有看见,咱们日后依旧好相见。”
听见这熟悉的轻佻口气,云清慢慢抬起头来,道:“李见青。”
李见青吹了吹手指,微笑道:“小先生,我明白。能够从衡山郡老祖宗眼前活下来的人,我自然杀不了。然而张大人早年一直和道宗不对付,因此手里有些倚仗,您若想强行救人,我还是拦得住片刻的。”
说到这儿,他看着张庆的尸身,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将头砸在了地面上。
在他说话的间隙,衡山郡的每个街巷里都站满了黑甲的骑兵。他们乌压压涌进城市里,无声地举起手里刀枪,只等一声号令。
云清看着他,被斩杀的人流淌出温热血水,从干净洁白的雪地上蜿蜒开。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踩过三根飞箭,从李见青身边经过。
李见青跪在雪地里,忽然爆声喝道:“小先生,你当真要救这些人?”
云清用手推开他的肩膀,道:“他们是苏蕴救下来的人。”
这句话里的含意很简单。他可以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却无法不在乎一个苏蕴。
李见青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他咬了咬牙,开口道:“小先生,您比我更明白,衡山郡的根基就是血脉宗族四个字。。”
“这样一座城池,哪怕死了一个老祖宗,死了几个代理人,只要血脉还在,就依旧会发芽。”
他看了一眼云清,摇头道:“小先生是个修行人,自然不会明白宗族两个字的力量。而对陛下来说,要抹除这样一个衡山郡,只有——”
说完这句话,他手里的长剑猛地扎向地面。
剑刃与石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街巷里的无数长刀在雪地里泛着银光,齐刷刷斩落下来。
整个衡山郡里溅起无数血水。被大雪覆盖的城市,像是被撕裂出无数伤口。
或许因为雪太白的缘故,那些流淌的血水,带着沉沉黑寒之意。
云清定定看着李见青,从来宁和的眼睛里,闪现过一丝惘然。
他扭过头看向铁甲森寒的无数铁骑,脸上已看不出一丝表情。
高悬长刀的骑兵们无声看向中央,由于担心云清下手杀人,远在城门边的弓箭手已拉满了弓。
李见青急扫过他一眼,俯身跪倒在地,说道:“小先生,自衡山郡举族反叛,死于秦岭的大翊将士又何止千百?小先生,您今日若要为苏蕴强行留下他们,只有从我身体上跨过去。”
这句话像是一句废话,但留下的问题却是致命的。
若要救人,就先杀人。
衡山郡的性命,与李见青的性命,谁轻谁重?
一个举族反叛的衡山郡,与满城大翊的铁骑,又谁轻谁重?
如果今天一定要死一些人,他又如何去选?
在这一瞬间,云清看着遍地血水与尸身,忽然觉得极累。
黑森林的日日夜夜,心里的心魔一遍遍告诉他。终你这一生,所求无一得偿。
你想拯救的,无法拯救,你想保护的,无法保护。
你以为的亲情恩义,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虚妄,而你能做的,也不过眼睁睁看着,信任你的惨死于眼前。
而在如今的衡山郡里,心里的声音又一次告诉他。那些普通人啊,你也管不了的。
你看那吵闹不修的人间,为权力兵戈相向,转眼就是无数血海。而你,无话可说,无力施为。
你以为你能改变任何一件事,其实你从来没有改变过哪怕一件事。
在沉默里,城里的兵马与他们发生微妙对峙,李见青一把拍向地面,尖锐喝道:“动手!”
在他说话的同一刻,一道剑光从城门外飞了进来,直接击在李见青的双腿上,将他掀翻在黑塔的废墟血水上。
满城的骑兵,高举长刀,无声看向了洞开的城门。
叶三一路走得极快。他想,无论如何,苏蕴留下的最后痕迹,一定要赶在雪化之前去看看。
他走到衡山郡外官道上的时候,鲜血已经顺着城门的门缝,湍湍往外流淌。
原本洁白的积雪,此刻已经被染成黑红色,看起来泛着陈旧血腥的脏污痕迹。
叶三站在城门外,血水流淌过沙土。叶三看着眼前死黑色的城门,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定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