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惊讶地看到,这个神秘的中国姑娘,上一秒还矜持冷淡,如今却忽然笑靥如花,撂下一声“好”,跟着那“小生”走了……
肩并肩进了舱门,还不忘回头跟史密斯告别:“受教。再会。”
史密斯:“哎……”
他感到一派痴心错付。同样是第一次见面,他又是甜言蜜语,又是露富露财,又是事业有成,又有种族优势……为什么别人一句话就能拐跑?
这世界也不能这么看脸吧!
况且他自己的尊容也不差劲啊!
他气得连声咒骂,拂袖而走。
黑女奴跟上来,被史密斯泄愤地敲了一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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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官其实已在远处盯了一小会儿,见林玉婵没让人占便宜,便没走近。
最后实在是忍不住戏弄人的冲动,这才上去把她拐回来。
把她拐进内舱,才故意失望地说:“那人蛮不讲理,你怎么不打他一巴掌?还和颜悦色聊那么半天。”
林玉婵心里偷偷一笑。
小少爷就是喜欢乱吃飞醋。其实他心胸也不算狭窄,也并不真的禁她跟别的男人搭讪。他就是喜欢摆出个姿态,时刻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
林玉婵从口袋里摸出张纸,笑着读道:“旅客间禁止冲突斗殴,如有伤残,本行概不负责——我才没那么傻呢。”
义兴船行售票之时,同时附带一大串免责协议,基本上覆盖了旅途中的一切意外——晕船、落水、冻饿、斗殴、偷盗、患病、风浪延误、下船后没能及时回来……一律后果自负,船行概不负责。
只有明确是船工过错导致的重大损失,才会按规则给予赔付。
乘客买票之时,都有专人念诵协议,然后按手印。
看似很霸王,但在弱肉强食,一切安全自由都没保障的古代社会,这算是正常的约定,甚至称得上先进。
单凭“通情达理”是无法在生意场上生存的。洋人轮船公司对华人乘客的束缚更多,有时候船上的保安还揍乘客呢。
苏敏官见她晃着那免责协议,不禁笑了。
三等舱小妹,得意个啥。
他推开自己的专用小舱门,朝里一指,“股东福利。这里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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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不客气,等苏敏官走了,在他的凳子上一坐,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把方才从史密斯那里套的情报简略记了下。
好像还听到史密斯在头等舱走廊里大声跟船工说话,打听“一个穿男衫的中国姑娘”到底哪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见。
她哼着小曲,在小书架上找书。
惊喜发现,当初她在一堆旧书里找到的《国富论》,已经被苏敏官读了开头几章,标出些不认识的词。
她也带了自己的书。英法对照的两本《基督山伯爵》,已经啃到了男主越狱的剧情。她也已经总结出了一些法文的语法规律,还有少量常用的寒暄用语。
不过,虽然剧情精彩勾人,拉丁字母看多了依旧眼晕。她读着读着,不觉犯困,锁上门,脱了外衣,窄床上美美睡了个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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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后,船舱里仍旧是同样节奏的水波声,同样节奏的轮机运作声,同样节奏的摇晃吱呀声,显得单调而有力。
外头的嘈杂人声渐渐褪去。其他旅客们也逐渐失去了坐汽船的新鲜感,进入旅途无聊状态。
林玉婵披衣服,拨闩开门,一惊。
“呀。”
苏敏官立在门边,百无聊赖地打响指。
她迅速红脸,小声问:“等了多久?”
他佯怒,白她一眼,进舱关门。
“懒猫。睡个没完。”
她躺平任嘲,赶紧将那窄床上的床单拉拉平,被子枕头摆整齐。
然后殷勤作态,“请。”
苏敏官在船上视察了一圈工作,填了一叠即将使用的报关文件表格,又跟几个相识的友商乘客寒暄聊天,甚至跟唐廷枢谈妥了下一年的免税`票——这姑娘还在睡!
真是来借机休假的!
他做出一副委屈的面孔,脱下外套,顺势躺床上。
“我歇会。你去外面玩。”
船上几十个他的手下,不担心她的安全问题。只怕她晕船。
他说毕,翻了个身,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子一沉。
床褥被子都还是温的,枕头上残着淡淡皂香。
就在一分钟之前,一个小姑娘还美美的躺在上面,宁静的睫毛盖着眼,被子拥到下巴尖。
她今早还洗了头发。
这个画面一闪,他全身微热。
他这算什么,金屋藏娇?
“给我带上门。”他闷闷地说。
林玉婵“嗯”一声,刚要走,又忽然犯坏,悄悄走到床边,弯腰,鼻尖轻轻蹭上他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