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88)
而张敏得知了那些人找小孩的事后却是不同的反应:李质是师弟的好朋友也就罢了,皇爷跟前的好位子怎么能再分给外人?
于是他找了个皇帝心情大好的机会,把这事当做笑话直接讲给皇帝听了:“……您说好笑不好笑,那些人真以为随便捡个小宦官过来,就能讨您的欢心呢!”
皇帝听后也没问具体有谁,只传令下去,有主动进献徒弟者,无论以什么名目,一概降职三级,贬出宫城。没出一天,那些被非正常关系带进宫城的小宦官又都被送回皇城里去了。
事后张敏得意洋洋地跟汪直说了这事,汪直听得啼笑皆非。皇帝这么处置,是顺了你的心了,可这样拿皇帝当抢使,不是玩火吗?一个弄不好就是烧自己呀!
不过转念一想,他觉得皇帝未尝体会不到张敏的小心思,张敏也未尝想不到皇帝会体会到,那俩人是在故意配合而已,由此也可见,张敏还真是挺受宠的。
这事之后挺长的一段日子都很平静,宫里人都在循规蹈矩地过日子,偶尔出点事也都是小事。
与万贵妃逐渐相处日久,汪直发现,她几乎和谁都不交心。
前世陪老妈看宫斗剧,总见到那些嫔妃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面上喜笑颜开亲亲热热,一转脸就和心腹下人说起人家的坏话,甚至还要策划怎么算计人家。在万贵妃这里,这种情况他一次都没见到过。
万贵妃除了那些必须他回避的时候之外,平时说什么话都不避着他,无论与皇帝说话还是与嬷嬷姑姑们闲聊,都是当着他的面。汪直就发现,她与皇帝说起话来似乎还是最掏心掏肺的,但也很有保留,因为她只会说皇帝想听的话,有可能引起皇帝不悦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提,与跟前下人聊天时,有时说起别人的坏话,比如说起柏妃如何无礼啦,周太后如何不通情理啦,都是下人们在说,万贵妃一个字也不附和,有时听下人说得太过火了,她还会阻拦。
六月间出过一件事,皇帝偶然点了景仁宫的梁昭仪去乾清宫侍寝,这是梁昭仪自去年选进宫后头一回侍寝,大概有点兴奋和紧张过度,伺候皇帝进晚膳时,不知怎么话题说到了先帝,梁昭仪就极尽所能把先帝颂扬了一通,简直把明英宗朱祁镇夸成了远超唐宗宋祖的旷世明君,连“北狩”的经历都说成了先帝“大捷”,和“自愿为之”。
当时皇帝听着并没什么表示,没有高兴也没有发怒,吃完饭却立刻把梁昭仪打发回去了,另招了万贵妃过去侍寝。梁昭仪的初夜就此半途而废。
侍长们的是非不许下人随便传说,尤其涉及皇帝的话更是忌讳。但这件事却清楚细致地传了出来,未尝没有皇帝故意为之、以儆效尤的意思。
事后万贵妃回宫,张、刘、钱三位嬷嬷和两位大姑姑就簇拥着她说起这桩笑话,都说“梁昭仪进宫这许久都看不出来,皇爷要真认可先帝的主张,怎可能连于少保都给平了反?”“她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愚蠢透顶!”“还将北狩说成大捷,知道的说她傻,不知道的还要当她是反讽先帝呢。”
汪直就在一旁,看见万贵妃自始至终只是似笑非笑地喝着茶旁听,一个字也没评论,最后还嘱咐说:“这些话你们在我这儿说说我也不拦着,可别叫外人听见。”
倒像是她好心为下人们准备了一个发泄情绪的安全地点。
汪直想得到,万贵妃是做惯了下人,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所以谨言慎行,一个字的错都不犯。况且下人们在她跟前说外人的坏话,也算是一种替她发泄的方式,她自己不说,听听也能稍稍过瘾。
但是,万贵妃对人疏离并不仅仅表现在不说坏话上,她面上看着很随和很好说话的样子,可汪直每每回想,竟想不起任何一句自她口中说出的话能算得上是心里话。
她心里怎么想,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别人只能根据她的言行去揣测,她自己从不直接透露出一点来。
汪直觉得,这样跟谁都不交心的生活方式很不利于身心健康。万贵妃中年丧子,没了再生孩子的希望,还总挨着周太后的压迫,心里总归是压抑苦闷的,再总这么隐忍,把痛苦悲伤都憋在心里,连一丁点吐槽都杜绝,毫无情绪发泄的渠道,时间久了很容易心理扭曲,到时或许就真要变成传说中的那个恶毒女人了。
万贵妃现在心里有没有恶毒一面他也不知道,只是至少还没亲见她做出什么恶毒的事。平日见到的万贵妃都那么温婉和气,他就更倾向于相信,她现在至少没什么坏心。
假设她真是将来才黑化的,要是能让她转变一点作风,适当发泄情绪,或许就能杜绝那样的结果,到时她心里能舒服一点,柏妃李唐她们也都不会受害,不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