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40)
就拿《明史》里她叫张敏去给纪妃堕胎、张敏没有照做反而关照纪妃那段描述来说,如果张敏有胆量背着万贵妃照管一个皇子六年有余,还会连向周太后告密的胆子都没?而且皇上有个儿子在宫里养着,可不是那么容易瞒人的事儿。彤史、司簿等等知情的人很多。如果万贵妃那么一手遮天,怎会连一个向她告密买好的人都没有?
所以说根本不合逻辑。连乾隆皇帝都曾经批驳过,《明史》这段有关万贵妃的记录很藐视他的智商。
成化初期皇子少,有另一个更合理的解释:这时候万贵妃还年轻,皇帝想让她再生一个孩子,所以只跟她睡,冷落了其他嫔妃。这一点在很多大臣反对皇帝偏宠的奏折里都有所体现。
再说文人笔记里的记载有些真的很不靠谱,就说当世神童李东阳吧,小时候就出了名,被景泰皇帝朱祁钰接见,还被皇帝亲切地抱在怀里说话,这件事被后来的文人写进笔记里,有的就把皇帝写成了天顺皇帝朱祁镇,还有的更夸张,竟然写李东阳是被成化皇帝朱见深抱着——尼玛朱见深和李东阳是同岁的啊!朱见深抱着李东阳,那画面……
不过对万贵妃,汪直同情归同情,也觉得一个月茹素很难熬,同情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嘛!好在有司礼监掌印师父顶风作案,中间偷偷给过他几次肉脯吃,说是怕他人小,没荤腥抵不住寒冷。汪直都拿着跟李质偷偷分了解馋。
就在一个月的茹素期刚刚结束的时候,张敏忽然过来,叫汪直跟他去艌木桶。汪直听不懂“艌”是啥意思,张敏路上给他解释,就是用桐油给新箍好的木桶溜缝。
师兄还是头一回叫他去帮忙干活,而且,还是这种明摆着不在张敏工作之内的活,汪直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事儿。
事实很快证明了他的猜测,张敏领他去到宫城之外的一个大场院里,蹲在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艌木桶,为的就是找个比下处房间更安全的地方说话,张敏要跟他说起的这件事,要确保没有外人可能听去。
“你当我这些日子没对付梁芳是干什么呢?就是找他的把柄呢。这回他的小辫子可是被我揪在手里了。”张敏手上拿着刷子有一搭无一搭地往木桶上刷着桐油,满脸尽是得意,“他不是昭德宫的副总管吗?近日万贵妃正四处找人回背,梁芳就趁这机会暗中动手脚,糊弄万贵妃为他自己牟利。”
汪直问:“回背是什么?”
“这都不知道?就是那些阴阳先生、神婆子什么的,为人驱邪镇凶,回转运道。这回梁芳他们串通的就是一个神婆子。”
原来如此,汪直这些日子已经发现了,古人的迷信程度远超出他的想象,光是廊下家这一带就供着好几处小佛堂,宦官们几乎全都是每天一次过去上香,同院住的刘合他们每次丢东西了、被责罚了,都会更加殷勤地烧香上供。
而且汪直看得出,他们是真心信那些,认为自己倒霉是因为触犯了菩萨,只要更虔诚地拜佛就能转运。
听说连皇帝也是如此,有个叫张元吉的道士从景泰年间就很受宠,如今仍是皇帝最为尊奉的道教“天师”,据说有着呼风唤雨的神通,一遇到天灾,皇帝就会请他进宫来做法祷祝。
有着这样的氛围,万贵妃刚失了儿子,想要找神婆来为自己做法驱走霉运,就很好想象了。
汪直觉得真挺稀奇的,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不是民间都倡导不能和“三姑六婆”来往吗?皇宫内院怎么都不给全国人民做做表率呢?
张敏接着为他解释,梁芳虽然身为昭德宫副总管,但权柄有限,尤其是手一直伸不到万贵妃跟前去,于是就趁着这次的机会,联络了宫外一个有点名气的神婆,托人推荐给万贵妃。
神婆为人回背的时候往往会让事主找个镇物来压邪,梁芳已经找好了一个十多岁的小宫女,是他对食的徒弟,到时神婆来了,就告诉万贵妃要找一个什么样生辰八字的宫人作为镇物放在跟前便可转运,生辰八字自然就是那小宫女的,这样小宫女便能顺理成章被送去万贵妃跟前侍奉,梁芳也就有了一个能直接接触到万贵妃甚至是皇帝的自己人。
张敏说得满脸笑:“你想想,这事儿要是叫贵妃娘娘和皇爷知道了,他梁芳得落个什么下场?他可是拿侍长当傻子哄啊!不说万娘娘如何,皇爷的秉性我可是知道了,他最腻味别人哄他了。得悉了梁芳这勾当,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汪直十分惊愕:“这事他们必定做得十分隐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张敏得意洋洋:“梁芳为人鸡贼,手下管着的中官们没几个真心情愿替他跑腿的,不过是图他的银子,那几个小子认钱不认人,见着银子,祖宗都忘了。我挑了其中两个小子,比梁芳多给他们几倍的银子,就买来了这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