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219)
她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就跟寻常宫女一个样,甚至比韩姑姑她们待他还要冷淡一点,从前私下里去找他时那份自来熟,在这儿一丁点痕迹都没。
汪直都恍惚怀疑,这宫里头还另有一个她的孪生姐妹,那个想勾引他的小妖精不是面前这个她,而是另有其人,亦或者,就像青霞和紫霞那样,她身体里另有一个人格。大概等出了启祥宫,那个坏人格才会跳出来。
他知道这些都不可能,但不管怎样,她能规规矩矩的当然好,他真怕她不顾身在启祥宫里,都来对他眉来眼去,说些鬼话。
原先在昭德宫时,他帮万贵妃干过很多零活,但打络子这种事完全没做过。汪直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手笨的人,早在前世他便拿彩泥捏过游戏手办,手艺令一众同道好友都很惊叹,如今要是让他做点木工,修理个家具什么的,也都不在话下,但不尝试不知道,女红这种东西完全不同。
眼看着蓉湘那葱管似的白皙手指灵巧地动上几动,就打好一个漂亮的绳结,他照猫画虎,却只得到一个难看的瞎疙瘩,半个多时辰过去,他得到了十多个难看的瞎疙瘩,连长生结最初的一个步骤都没学会。
汪直觉得很难想象:“这么难打的东西,你们还要打上一千个?那要打到何年何月去啊?”
“哪里有那么难啊?”蓉湘将刚才为他示范就轻松打好的一堆绳结往他面前推了推,“你看看我打的,一天我便能打好二百多个。”
汪直拿起她打好的结端详着,真心佩服。这种长生结并不是很简单呢,就像一种中国结,上面一个小绳结,下面一个大花结,连着一串小辫子,最下面垂着穗子。她果然是手巧,那么复杂的东西,她指头那么动几下就编好一个。而且最神奇的是,那一堆绳结仔细去比对,几乎每一个都一模一样,哪里松哪里紧哪里大哪里小,都看不出一丁点的差异。
他真心赞道:“娘娘夸你手巧果然没错,你们女孩儿家练女红很辛苦的吧?又是绣花,又是缝纫,还要打各种花样的络子,没个十几年都出不了师。”
蓉湘好难得被他夸了一句,心里甜丝丝地受用,一时得意笑道:“这算什么?你听说过扬州瘦马吧?第一等的瘦马学诗词歌赋吹拉弹唱,第二等的学理家管账,第三等的才学女红针织。这点手艺还排在最末呢!”
汪直笑道:“这我还真没听说过,你知道的真多。”
蓉湘怔了一下,才猛地反应过来:我怎么跟他说出这种鬼话?什么扬州瘦马,他听了会怎么想我?
一时间简直比吃了苍蝇还堵心,她虽然心思机敏,却仍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城府尚浅,心里一烦躁,就全然带到脸上来,话也不愿说了,结也不想打了。
汪直再去练习打结,问她什么她也是懒懒的,汪直一开始还猜想是自己这个徒弟太笨了,让师父失去了耐心,后来才联想起来,她是说完了那句话才变了态度。
扬州瘦马……哪个寻常的女孩子会了解扬州瘦马是怎么训练的呢?
横竖汪直是无法一堂课毕业的了,这天练了一个多时辰,他一个成品都没做出来,两人过去找李唐一说,李唐特别乐见其成,笑着说让汪直下回接着学,蓉湘下回接着教,而且还发话必须让汪直自己学会多做点,蓉湘代劳是不行的,因为他更吉利嘛!
汪直离开启祥宫,当天便去放学路上堵到了刘征,向他询问:“那个叫蓉湘的小姑娘是从哪儿调进启祥宫的,在宫里还有什么熟人?”
刘征就领他去找邵恩。
邵恩活到四十多岁,平生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犯懒,只要能偷闲呆着他就高兴。刘忠差人送蓉湘过来时给他留了一千两银子的巨资,邵恩就拿出一部分来打点了他御用监的上官,只求能任由他顶着职差不干活闲待着。
先前蓉湘养病的那处小院就是他的下处,这阵子邵恩天天都在那里闲待着,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就是靠在屋檐底下阴凉处的躺椅上,喝着茶扇着扇子,混过一天又一天,每日不分时辰地打瞌睡,浑身的肉越呆越懒。刘征领着汪直来找他,倒不怕扑空了找不着。
院门虚掩着,汪直叫刘征先回去,自己抬手拍了拍门,没听见里头有回音,见门反正也自己开了,他便迈步走了进去。院子小得离奇,一进门他就看见一个白胖的宦官在屋檐下靠在躺椅上。
眼下是夏末,天气仍有点热,邵恩只穿着中衣中裤,上衣敞着怀,袒露着肥胖下垂的肚子,仰着头闭着眼,发出微微的鼾声,嘴角好像还淌着点涎水。
这副尊荣甭提多辣眼睛了,汪直觉得把这样一个人和蓉湘想象在一起,那就是一部恐怖片。进去启祥宫之前的日子,她过得很难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