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198)
汪直赶忙对皇帝解释说是自己太意外了,实际也是很高兴的,并对皇上表示了恭喜。
皇帝自然看得出,他的表情怎么看也不是那么回事。要是寻常宦官听说嫔妃怀孕是这种反应,皇帝就得怀疑他跟那嫔妃有私情,但对汪直他绝不会那么想。
不提汪直的年纪比李唐小着十岁,皇帝这几年来对他已经了解很深了,对他跟李唐之间的感情也十分了解。他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颇有自信,若说事后真的证明汪直对李唐有私情,皇帝会觉得自己眼瞎了。
他又不是从小跟令狐冲长大、还人云亦云骂令狐冲的无脑岳灵珊。
那汪直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皇帝怀揣着疑问去找万贵妃聊起此事,万贵妃笑着说:“这有何难以索解的?他清楚女人怀孩子生孩子是个难关,没生的时候掉了要伤身又伤心,生的时候脚踩鬼门关,生完了还要处处小心别坐下病。所以听说了自家姑姑有孕,他不当是件喜事。”
原来如此,皇帝终于觉得说得通了。
万贵妃又劝他不要跟汪直计较,那孩子性子直,没学会别人的圆融处事。
皇帝当然不会计较,他这两年越来越看重汪直的这项品质,溜须拍马的奴才他一点不缺,缺的就是敢跟他说真话的。
这两年他时不时便交给汪直一些小任务,让他去打听点这个,打探点那个。汪直总能为他带来从别人那儿绝难获得的信息,当然为了不波及外人,汪直从来不提他打听来的话是出自谁口,皇帝也不细问,多数时候他只为做个心里有数,为规划事情做个参考,并不是想听汪直打谁的小报告。
有了汪直帮忙,皇帝觉得自己对后宫状况有了前所未有的全盘掌控。简直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可珍惜汪直的这副直性子了,时时处处都像呵护幼苗一样呵护着,生怕吓着他一点,叫他以后不敢说真话。
有时皇帝自己都觉得好笑,汪直极少极少会来主动讨好他,反倒像是他总在讨好汪直。还好汪直也从未恃宠而骄过,那孩子直率又淡泊,真是很合皇帝的胃口。
汪直常为皇帝打听事情,一开始只是装作闲聊去跟人套词,后来就渐渐摸索出了一套专有的方式方法。
人的本性其实包含着传说秘密这一项,一般人心里怀着越不该说的事,就越会想去找人说。你给他提供上一个可以说的理由,他就很乐意一抒胸臆。关键就在于这个理由,没有足够的理由,后宫里的人都会像小野猫一样警觉,没谁敢随便传说八卦。
汪直致力于为自己打造一个好奇心重、爱听新鲜事、但绝对守口如瓶不会向侍长报告的人设。他还会从听过的八卦里选一些无伤大雅的来与人“交换”信息,比如把从A那里听说的私密事拿来跟B说, B听后就会觉得,别人那么私密的事说出来都没事,我这点说了也没事,防御心理便会大幅降低。
毕竟大伙顾虑的都是话传到侍长耳中惹出事端,在同类之间相传是不那么在意的。
时间久了,汪直感觉自己都成了蒲松龄了,搜集了一肚子的故事。其中只有少数有转告皇帝的价值,有一些是完全没用的八卦信息,还有些一听就是假的,是以讹传讹的谣言。
其中最荒唐的莫过于一些宫廷鬼故事,那些人也当做真人真事一般,一本正经地告诉他,真成了聊斋了。
汪直觉得自己可以起个别号,人家是聊斋先生,他可以叫“侃斋先生”,或是“吹斋先生”。
上了内书堂之后,汪直的交友面也大幅扩展,全班近四百人,只要他不摆架子,几乎所有人都会情愿结交他,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师兄、师父,他认识的人就一下翻了好几番。
这还只是萍水相逢的,顶多是拉他去喝过酒的酒肉朋友,至于那些被他召集到一起认字补课的小宦官们,一共二十多人,全都成了他的铁杆马仔,出口就称他为“汪业师”,对他比对书堂的学长和教官还尊敬,他有什么需要,这些小宦官争着抢着帮他。
汪直对他们不可能像对李质一样信得过,只挑其中几个脑子机灵、看着也忠厚的,偶尔委托点小任务,也不敢真的透露皇帝派他打探的意思,其余的就只是泛泛之交了。
他曾经怀疑过,这般帮皇帝刺事似乎总有点向领导打小报告的嫌疑,万一哪天皇帝较真了,逼着他交代说话人的身份,他难道要把朋友卖了?为此他去问过怀恩有没有问题,怀恩让他“自行权衡”——这就是没问题的意思咯。
他也曾怀疑过,他交朋友太多了,今天被这个请去喝酒,明天被那个拉去出宫逛园子,二十四衙门每个衙门都有他的熟人,这样下去会不会被皇帝看不惯、怀疑他结党营私呢?为此他也去问过怀恩的意见,怀恩同样让他“自行权衡”——看来也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