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珰(103)
就好像平日总在辛辛苦苦地省吃俭用,有朝一日发觉自己不定何时就要一命归西,省下再多家财都无福消受,自然觉得往日的省检都成了笑话。还不如放开了手脚,快活一天算一天呢。
她又问汪直:“这几天可听见宫里人如何议论我?”
后宫诸人再如何盼着她倒霉,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公然叫好。不但不能公然喊好,还要尽可能表现出感同身受的悲伤,至少也是替皇上少了个孩子悲伤,不然不等万贵妃收拾她们,皇帝也要收拾她们。背后喊好的人再多,但也不可能轻易传出来。
所以汪直也没什么刺耳的坏事可说,只说了这几天王皇后和柏妃她们来探望哪个来得早,哪个来得迟,哪个洒了几滴眼泪,哪个慨叹万贵妃安然无恙便是老天庇佑。
这些万贵妃都已经听张嬷嬷她们说过了,见汪直也没说出什么新鲜的,便问道:“你就没有听谁私下里议论我的?你要不敢说,可以不说具体名姓,只把他们说的话告诉我便可。”
汪直想了想,钱嬷嬷她们那些话也不值一提,便道:“哦,我对李姑姑说起娘娘的事,她一直感念您的恩德,也像奴婢一样盼着您逢凶化吉,早在上个月,她便为您设了佛龛,每日为您烧香祈福呢。这几日我没去见她,昨日她还托人递话给我叫我过去,就是特意想听我说说,您的近况如何了。”他觉得适当为李唐买买好应该没坏处。
万贵妃听了笑道:“我对她称得上有什么恩德?果然你心思纯善,私下结交的也都是心思纯善的人。”她深深叹了一声,“说不定我这一次逢凶化吉,还真是你们这寥寥几个心思纯善的人替我祈福的功劳呢。”
汪直对这话很有些受之有愧:“娘娘您忘了,我来昭德宫本是来做驱邪镇物的,如今您这样了,可见我这个镇物没做好。”
万贵妃笑道:“怎么会?若非你在,难说我这一遭就连命都保不住了呢。”
汪直真有点承受不住这么沉重的好意,一时鼻子又发起酸来。看着他蹙起眉头、鼻孔翕动的小表情,万贵妃又是心酸又是好笑,抚着他的肩膀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我有些乏了,你也去歇着吧,不必在外间站班了。”
汪直见了她这一次,心放下来了,精力才开始转向别处,然后才渐渐发觉,如今几乎全宫下人都在背后数落着周太后的不是,连皇帝都一连好几天找茬儿没去仁寿宫请安。
他才猛地觉察到,万贵妃那天说的“你不懂”,原来并不是当时他以为的那个意思。
果然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
如果只是下人非议,周太后还不会有何反应,这几年有杜嬷嬷把关,仁寿宫的下人们都不敢把外头的风言风语随便说给周太后听,但皇帝也一反常态地找茬不来,一天两天还罢了,到第三天上,周太后就开始觉察了,难免又是一通生气。
“就为那个贱妇,他便敢来对我撂脸色!那贱妇算个什么东西!”周太后连素日喜爱的猫扑蝶茶具都摔碎了一地。
杜嬷嬷忙着劝解:“您先别急着这么想,皇上声称政务繁忙精神不济,兴许都是真的呢。”
“你少来糊弄我,真当我老糊涂了呢!”周太后坐在炕沿上切齿道,“一国之君竟敢如此不孝,就不怕外臣参奏他?差人去打听打听,这两日有没有外臣参过他,若还没有,便多将此事传扬出去,叫外臣都来评评理!”
杜嬷嬷真觉心累,太后还想着拉外臣来站边儿呢,殊不知这几年来,外臣都在为钱太后受她排挤多有微词,上表劝皇帝多关心嫡母的人多得是,哪还会有人为皇帝少来请安几次就为她说话?听说了皇帝慢待了她,人家说不定还要拍手叫好呢。周围的人都是怕了她动辄生气大闹,才没将这些事告诉她罢了。
素日只有杜嬷嬷还能劝得动周太后,见周太后动气,其余的嬷嬷姑姑们便都各找各的活儿干,六七个人一同去收拾地上的瓷片,将劝解太后的差事都留给杜嬷嬷自己。
杜嬷嬷道:“娘娘您且平下心气想想,在外人看来,贵妃娘娘滑胎,是皇上少了个孩儿,您少了个孙儿,皇上心里难过,也体谅您心里难过,便多几日不来,等他和您都过了这个劲儿再见面,不也挺好的么?”
“他才不是……”周太后想说他才不是因为难过才不来,忽然就体会到了杜嬷嬷话里的用意,万贵妃滑胎,要是在这当口被外人看见她这个做祖母的一点没有为孙儿难过,反倒在跳着脚地计较皇帝少来请安几天的小事,成什么样子?岂不是更要让人家以为,她是蓄意要折腾万贵妃的,连祖孙之情都不顾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