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思辞之卫子夫(10)
可是他是皇帝啊,他想要一个人还不简单么,只要他一声令下,谁又敢反抗呢,为何要大费周折的哄我,骗我,让我心里这般难受呢?
我感觉头疼的很,眼泪又夺眶而出。或许我本不该要求太多,他是至尊帝王,又岂是我一个人奴之子可以高攀的起的,他能给我那一晚,又能善待我的家人,已是恩赐,我不应该再这么贪心的。
夜如何其,夜未央,我抬头仰望天边的那一轮凄清孤寂的冷月,没有你的未央宫,长夜漫漫,冷的让人窒息,孤独的让人绝望。
九月岁末,诸侯王入宫庆贺,未央宫喜气连天,热闹非凡,永巷的家人子也各自拿了不少的赏赐,那位连着承宠三日的家人子,赶在年节的时候,被天子封为少使,于十月岁首的第一天正式搬离了永巷,一时间风光无限,临走之前,还给永巷里的家人子每人送了一个以珠玉串成的手链,不算贵重,却是一番情义。
我摘了玉镯,戴上珠玉手链,又拔下了发髻上的玉簪,用一根木簪替代。展开那方绣了双飞燕的手帕,轻轻摩挲上头绣了一半的卫字,用手帕将玉镯和玉簪包裹好,装进了一个红漆的木匣子,锁进了柜子里。
新年的第一场大雪,永巷内一名即将年满三十的家人子病殁。一生无宠,走的时候是在夜里,悄无声息的,同舍的人晨起时发现的,告知了永巷令,用一口小棺将其抬了出去。没有人哭,也没有多少人议论,似乎碍于宫规,又或者是习以为常。
世态炎凉,世间之人,大多如此。
她不常出来,来了这么久,我只见过她两次,高高的个子,清瘦的面容,不爱说话,更不爱笑,整日里愁眉苦脸的,也没有人爱同她讲话。
“这永巷里的家人子,运气好的被主上选中,一辈子在宫里锦衣玉食,富贵无忧。运气差一点儿的,被主上赐给臣下或者诸侯王也是不错的,运气背的,也就只能熬着,熬到三十岁,才能放出宫去自行婚嫁,可到了哪个年纪再去嫁人,哪能由得自己选呢。”辛竹又跟我说起了她的见闻:“永巷的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多苦,可就是看不到希望,心里没点承受能力,如何能熬的过去?要我说啊,承不承宠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把命留着!”
辛竹似乎是在说那个病殁的家人子,可我知道她是在说我,明明知道不可能了,可我却还痴傻的等着,盼着。看着有家人子受宠,便会心绪难解,郁郁寡欢,也不爱说话,眼泪常常也不受控制,多愁善感的和那个病殁的家人子没什么两样。
辛竹说的对,承不承宠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得好好活着,既然他已经忘了我,我又何必执迷不悟,毕竟我的人生里不只有他,我还有家人,就像我盼着他一样,我的家人也在盼着我回去。
做这个决定时,我很平静,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没有希望,便不会再失望了。
想通了,心里头便放下了,纵然永巷里枯燥的日子难熬,但只要活着,总能熬过去的,熬过去了就可以回家了。
漫长的冬日里,大雪一场接着一场,纷纷扬扬的雪花铺天盖地的撒下来,落在廊檐屋下,厚厚的堆了起来,像砌墙一般。永巷里一年四季都离不开花,冬日里的梅花和雪花一起绽放,白里透红,像是一个粉面含羞的小姑娘,惹人怜爱。
我向来喜欢这样的冬日,雪停了以后,便拉着辛竹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其他人见了也加入了进来。
平日里大家畏冷,都不敢轻易出来,但屋子里能玩的就那么些东西,早就腻了,现下有了新花样,也早就顾不得冷了,一同在院子里嬉闹起来。
看着大家在院子里玩的高兴,忽然让我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时候,每次下大雪,我和二姐,卫青以及两个小弟就会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疯玩疯跑,开心的很。
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大嫂生的是侄儿还是侄女,大哥和卫青在军营里怎么样了,阿步和阿广还淘气么,去病的身体还好么,还有大姐二姐她们好不好。
不过玩了半日的雪,当天夜里我就开始发烧,而后就是一场大病,也不敢惊动永巷令,他若知道玩雪的注意是我出的,不仅不会请太医,还会被他训斥一顿,索性便自己扛着。
冬日里生病本就不大容易好,又没有用药,加之天冷,病中多思,也愈发好的慢了,反反复复一直到开春,病情才有了起色。
建元三年春正月,三年的国丧期满,天子恢复旧制,遴选年纪在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良家子充入未央,是为家人子。汉制每年三月新的家人子就会进入未央宫,同时,年满三十岁以上的家人子也会被放出宫去。
思考良久,拿出了那对被我封存许久的羊脂白玉镯,去找了永巷令常叔,跟他说了我出宫的想法。
永巷令一副好像可以洞穿一切的神情,看着我道:“你这个鬼丫头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就是打的这个注意吧?”
我将那对玉镯塞到他手里:“我不过是一个失宠的家人子,在这里白耗着罢,还请常叔通融通融。”
“这……”永巷令仔细打量了那对玉镯,眼睛里大放异彩,看着我,又叹了口气道:“这事交给我罢!”
“多谢常叔”我双手交叠,朝他行了一个正式的揖礼。
正如永巷令所说,这场大病是我有意为之,只因我想回家,实在不想在这里空耗罢了,辛竹说汉制之外也有特例,有恶疾的家人子也是可以特许出宫的,所以才起了这个心思。我素日里畏寒,玩雪那日我又故意穿的少了些,自然就冻病了,且又故意不肯医治用药,一直拖到现在。
一个失宠的家人子没有人会在意,又有了生病的这个噱头,再加上天子亲赐的那一对上好的羊脂白玉镯,不过就是动个动个手指添个名字的事,永巷令不会不答应。
知道我要出宫,聪明的辛竹很快就把前因后果联系到一起了,直言我是疯了。
我很坦然,是因为我知道,我做不到和辛竹一样洒脱,他是皇帝,负了我,我不怪他,可心死了,勉强留下,那也和死了没什么分别,还不如搏一搏,也许还回家有望。
我将剩下的那支玉簪送给了辛竹,我生病的那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顾我,便以玉簪相赠算是我的报答。
注释:
汉武帝太初改制以后,才将每一年的正月定为岁首,在太初改制之前十月是岁首。我尽量往那个时代去靠,有不对的地方,欢迎指出,谢谢,笔芯(°3°)
☆、泪雨零铃终不怨
三月望日,是出宫的日子。
和去年进宫时一样,也是一个鸟语花香的春日。从去年上巳节开始至今,已经整整一年。这一年我长大了一岁,人也变得更坚强了不少。
时至今日,我已不需要去取悦任何人了,自然也就不用再做过多的妆扮。只将头发束在身后,未施粉黛的面庞此刻显得有些苍白,两颊已经瘦的凹陷下去了,病态愈显。
跟随着出宫人的队伍,走过一道道仪式和关卡,直到永巷令将所有出宫人的名单一一念完,这冗长出宫流程终于结束了。我回头看了一眼这长长的永巷,和我来的时候一模一样,那青墙黛瓦,楼阁殿宇,依旧是那般庄重繁华。
从花开到花落,又从花落到花开,就好像是命运的轮回一样,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永巷的花开花谢,永远不会停止,只是从今以后,这里的一切将与我再无瓜葛。
来的时候怀有多大的希冀,走的时候便带有多大的落寞。当初无知的以为,他的一腔热血可以带着我跨越这道身份的鸿沟,执子之手,直到白头。如今才知道,曾经的那些爱与憧憬,就像一把利刃,弄得我遍体鳞伤。
可是我不后悔,不后悔来这一趟,也不后悔就此别过。
清风微拂,迷了双眼,泪水湿了眼眶,我抬起头,尽量不让眼泪落下。看着蔚蔚蓝天,有阵阵的雁鸣声,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心中也发出了最后一声期盼:鸿雁啊,麻烦你告诉他,我要回家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了,很感谢他给了我们这一次刻骨铭心的相遇,虽然他已经忘了,但我不怪他,我只愿他一生平安顺遂!
看着飞雁划过天际,我心中释然,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我的兄弟姐妹,还有侄子和外甥,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散去,又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