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算出来,可他说避不过。不过,先生既然能算出来,怎么没有出来阻拦?”
老头一愣,脸上竟浮起些红晕,呐呐的道:“我一直苦于算你究竟是谁,忘记了阻拦他。”
孟夷光愕然,不知说什么才好,国师的性子与他先生如出一辙,从不掩饰从不撒谎,也不懂世俗人情,就这么直愣愣闯进了她的卧房。
“我虽看不出你的来历,可你与这世间的俗人无异。阿川连这么点小天灾都未卜出,只因他与你成亲后,为俗事所累,再也无法沉心静气,心智失守遭到反噬,有些人会疯掉,有些人会昏睡而亡。”
孟夷光脸上血色尽失,心口剧痛,原来这一切真是因为自己而起。
她泛红着眼,颤抖着问道:“先生,他还有救吗?”
老头沉默一瞬,紧紧盯着她道:“我能救。可他醒来之后,或许不再记得你,或许变成与你一样,成为普通寻常之人。”
孟夷光眼泪猛地溢出眼眶,她捂住脸,良久后才移开手,笑着道:“只要他活下去,怎么样我都能接受。”
老头有些意外,拧眉道:“可这世间,能改变阿川的亦只有你,阿川长得好看又聪慧过人,你再也找不到如他那般好的夫君。”
孟夷光摇摇头,将难过统统压在心底,淡淡的道:“我倒宁愿他忘了我。他举世无双,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本领,如果他成了普通寻常之人,他就再也不是裴临川。”
老头看了她几眼,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孟夷光失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余沙沙的雨声。
风停了,黑暗的天际渐渐转灰,灰蓝,继而天光大亮。
郑嬷嬷疾步进来,焦急的道:“九娘,李全等在外面,说唤你去国师处。”
孟夷光晃了晃,该来的总得面对,她稳住心神前往自己住的院子,到了院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天机分院的匾额。
那块匾还崭新,衬着他遒劲有力的字,与粉墙黛瓦,竟说不出的般配。
她以前进出许多次,竟然没有真正看过几眼,不过短短的数日,像是过了万年,连同院子里的一花一木,都觉着无比的陌生。
院子里禁卫森严,李全领着她进到屋内,老头已洗漱过,看起来比先前还要苍老些,坐在案桌前认真用着早饭,皇上一旁垂手侯立。
孟夷光垂下眼帘,上前恭敬曲膝施礼,老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阿川醒了,皇上要跟你说话,不是我找你,我吃饱后就走。”
皇上讪笑,咳了咳对她道:“幸得先生高明,才救回了阿川。可经过此事之后,今后你不宜与他再在一起,我准予你们和离,前事就一笔勾销不再追究。”
老头停下筷子,奇道:“难道你曾想降罪于她吗?”
皇上干笑,含糊道:“先生,我也是见阿川病了一时心急,又一直拿阿川当亲生儿子看待,难免会迁怒与他人。”
孟夷光垂下眼脸,站在一旁神情麻木,心中钝痛,他们,才不过刚刚开始,却又无疾而终。
老头不再理会皇上,继续用自己的饭,他咳了咳,对她说道:“总算夫妻一场,你进去看看他吧。”
她曲膝施礼,走进自己曾经的卧房,阿愚阿垄一左一右守在床边,见到她来忙起身让开。
裴临川躺在床上,眼眶深凹,脸颊瘦得皮包骨,脸上的死灰气散去,重又恢复了生机。
他双眼睛仍旧清澈透亮,眼光看向她,皱眉道:“你的脸花了,像唱戏的伶人。”
他的话与先前无二,可现在的他,却不再认得她。
孟夷光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目光哀伤,就那么定定看着他。
他面露不解,问道:“你为什么哭?”
“因你生病又被治好,我很开心。”
“哭不是因为伤心吗?你是傻子吗?”他撇嘴,嫌弃的瞄了她一眼,又疑惑的道:“我瞧着你似乎有些眼熟,可我不记得你是谁。”
孟夷光努力微笑,淡淡的道:“一个陌生人而已,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他不再说话,淡漠的移开视线。
她亦不再多言,曲膝施礼后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虐,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凤凰涅磐。
第29章 离府
孟夷光回到客院, 门前的禁卫已撤离,郑嬷嬷等在门口,见她脚步虚浮,忙迎上来扶着她她慢慢往屋里走, 她虚弱的道:“嬷嬷, 没事了, 国师已醒过来。”
郑嬷嬷双腿一软,喜得泪流满面语无伦次, “哎哟太好了, 多谢各路菩萨保佑......”
孟夷光进屋直倒在了软榻上,轻声道:“嬷嬷,皇上令我与国师和离,我们不能再住在这里, 你先去好好歇一觉, 起来后我们规整一下, 搬到西山脚下的陪嫁庄子去住。
差人去先去收拾几间院子出来,先住进去再说,觉着不好了再修整。
家里那边也递个消息回去, 说我这里一切都好, 等安置下来再回去见他们。”
她暂时还不想回孟府, 家人定会想着法子关心安慰她,可现在她只想安安静静呆着,过一段真正的清净日子。
郑嬷嬷大惊失色,见孟夷光神色疲惫又恍惚,正要出声安慰,她却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 我自己呆一会。”
孟夷光倚靠在软塌上,不声不响望着窗外,从白日到黑夜,从黑夜到白日。
翌日清晨,她唤来郑嬷嬷,双眼猩红声音暗哑,说道:“嬷嬷,打水给我洗漱,再去将阿愚唤来。”
郑嬷嬷不敢说话,伺候她洗漱过后,阿愚也到了,他神情木木,垂着头不去看她。
孟夷光微笑道:“阿愚,国师搬回他院子没有?”
阿愚嘴唇动了动,口齿含糊:“我与阿垄昨日骗他说,你的院子要修整,已经搬回了他的天机院。”
孟夷光起身往外走,“那我们现在过去,阿愚你也跟我来。”
阿愚与郑嬷嬷跟在她身后走出屋子,她一边走一边指着庭院的花草树木说道:“这些都要有人随时打理修剪,湖里要清淤,屋子即便无人住,亦需要人清扫看守。”
记得初次与裴临川饭后一起散步消食,她曾感叹,虽说花了银子,可府里一步一景,花木扶疏,她还在满足于银子带来的享受,没曾想,这些转瞬间就不再属于她。
到了院子门口,她不再说话,迈步跨进门,绕过影壁,亭台楼阁印入眼帘。
这是最后一次踏进这间院落,雨后天气凉爽,瓦蓝的天空一望无垠,草木碧绿生机勃勃,假山上挨挨挤挤开着整片金灿灿的野菊,一切都那么美好。
她抬腿沿着抄手游廊走进正屋,里面丫环已经洒扫过,整洁如新,却又陌生无比。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黯然,说道:“嬷嬷,去将我放地契的匣子拿来。”
郑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去碰了匣子来,她打开翻到皇上赐给他的铺子与田庄,拿出来放在阿愚面前。
她指着契书细细说道:“铺子我大致估算了下,在马行街的铺子,每年差不多有两百两银子收入,到了年底让掌柜交银,如不交,你就揍他,然后换一个掌柜。
今年算是丰年,田庄管事不交粮,按着铺子那般处置,你身手好,又有国师在,无需跟他们多费口舌。”
阿愚拿着田契地契,难过得都快哭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厨房的厨娘留给你们,京城里一个好厨娘难找,厨房你更要多费些心思,病从口入,仔细着有心人使坏。”
孟夷光说了这么多,累得疲惫地半倒在软塌上,微笑着说道:“差不多就这些,如有不懂之处,你去孟府找我七哥,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帮你出主意,你去吧。”
阿愚默然半晌,跪下来恭敬稽首叩拜,然后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
国师府之事,京城权贵之家,大多都心知肚明,又讳莫如深,尤其是在两个小家族蠢蠢欲动要送女儿进国师府,却在一夕之间倒下之后,仿若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无人再敢跳出来。
徐家却胆大无比,不敢在朝上公然出言奚落,却在下衙时,宫门口官员络绎不绝,徐侯爷站在那里,叉着腰扬声大骂马车夫。
“狗东西,不就自己无德,再养了个无德的女儿,出嫁后被夫家嫌弃休了回家,就跟死了爹娘哭天喊地,做不好车夫,老子提脚卖了你,尸位素餐,还想舔着脸拿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