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萧燕梅又何尝跟他不一样。
“最近怎么样,听说你去卢城发展了?”
萧贺钦出口打破空气中的凝固,外面的雨慢慢下小了,陈东山闻言去灶台上添了一碗红薯糊糊,走来餐桌的时候故意偷瞧了眼萧燕梅,却只能瞧见她黑漆漆的发顶。
他紧了紧手里的碗,落了座,“嗯,那边管得没咱这严,做那种事情注意点还是没啥危险的。”
在座的各位都知道那种事情是什么事情,但没挑在明面上,萧贺钦点头,看了眼他姐,“听说你赚大钱了,家里老房子也要翻修了?”
说到这里,明显感觉陈东山的心情都畅快不少,“可不是嘛,最近已经开始准备找人帮忙了,大概年后开工吧,贺钦你要是有认识的勤快点还会修的,给我介绍介绍。”
“嗯,到时候我去问问。”
他自己也是会修房子的,像是家里如果屋顶漏水之类的破损,都是他亲自修葺的。
陈东山终于挤出一抹笑,伸手就要去夹菜,筷子尖儿正好跟萧燕梅的碰到一块儿,她快速收回,转而夹了另一盘。
本来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就这样重新僵掉,好在萧贺钦又发出疑问:“房子收拾好就要搬回来了吗”
他说的是搬回来,而不是…搬过来。
温黎去学校的时候总会经过一段路,那路上有一户很小的老房子,房子面积跟萧家差不多,却荒芜了,极度荒凉,墙体是用黄泥糊的,但因为常年没人住,一层层干泥钱簌簌往下掉,好在房子附近长了不少野草,至少那风吹来不会说一下子就黄沙漫天。
房子虽然破旧,还没人住,但距离萧家很近,走路大概十来分钟就能到,她以前好奇问过自家男人,他说那房子的主人搬去了云锣村,但搬走的主
人是谁…他便没再开口了。
现在想来…除了陈东山一家人,还能有谁。
不过怪就怪在,这几年他们都已经在云锣村安家落户,突然搬回来…可能吗?能行吗?
但幸运的一点是,随着高考恢复的消息,各方面的政策似乎都是转变,而这转变,也恰好与人们的生活有关。
至于陈家要搬回红旗村的消息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要修房子的消息也就是萧贺钦平常老跟表舅一家来往才知晓的,但他没到处传,也就让温黎几人现在才知道。
一顿气氛颇沉重的晚餐终于吃好,温黎吃得还剩几口,萧贺钦正跟陈东山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就见萧燕梅蹭的一下放了碗筷,站起身的时候推开了后面的木凳子,发出粗噶的一声响,她的眼睛却仍是没看对面的男人。
她对着温黎和萧贺钦说:“我吃完了,贺钦你跟小黎慢慢吃,姐先回屋了。”
萧贺钦望着她没说话,温黎反应过来对着她甜甜一笑,“好。”
萧燕梅走了,大步流星仿佛身后有人追她一样地逃跑了,温黎回头,陈东山正一瞬不瞬盯着萧燕梅的背影,迟迟没其他动作。
视野的尽头处,是外面院里的一片漆黑,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倘若你拼命想要去窥视黑暗里头的景色,那便是无尽的深渊。
饭吃完了,雨也停了,好像老天爷是故意让陈东山这次留在萧家吃了这么一餐饭,吃完却又不留他,故意晴了天,连乌云也全都退散开,月光可辨。
陈东山终于告辞走人,尽管内心是不舍,却又无法表现出来。
临走前他笑得很灿烂,从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身上,温黎见到了成熟,也见到了只有历经千难万险后,才有的沧桑。
他说,“我走了。”
萧贺钦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陈东山却猛然转身,一句话梗在喉口,干涩僵硬。
“贺钦,照顾好你姐。”
*
两人合力收拾了餐桌又洗了碗筷,温黎去猪圈里淋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萧燕梅的房间里灯还亮着,里面却传出争执的响声。
“我们俩不可能了,真的不可能了,贺钦你能不能别老往姐心窝子戳!”
萧燕梅的声音很悲痛,是说不出的无尽辛
酸。微启的木门缝隙中,温黎看见昏暗的灯光下,闪烁在她眼尾亮晶晶的泪珠。
“抱歉。”
沉默许久,萧贺钦只说了这么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随后走出了房间,正好与外面的温黎对上眼,他敛眉牵起她的手大步往屋里走。
是他的房间。
木门轻轻合起来的一瞬间,温黎看见外面唯一的灯光被熄灭,是萧燕梅房间的煤油灯,她这么快就睡觉了?
不及她再想些什么,萧贺钦把她拉到床沿坐好,而后是密密麻麻的吻侵.袭她的红唇。
但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便放开来,紧紧抱住温黎,他在汲取她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顺便温暖她站在门外沾了寒气的身体。
“怎么了。”
其实两人都知道怎么了,温黎却还是问了出来。
她轻拍萧贺钦的背,环抱住男人窄瘦的腰身,嗓音软乎乎,真的有静心效果,萧贺钦心里头本升腾起的难受情绪,忽然就被这娇小的女人抚平。
“没怎么,就是想抱你。”
沉默间除了呼吸声,便只有院外小雨滴从屋檐坠落的清脆音,他终于出声:“温黎,你说我…是不是该放下了。”
两人之间的默契早已不必多说,温黎是知道他在问什么,继续轻拍他的背脊,一对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被冻得刺骨,她把手塞进男人炽烫的脖颈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野猫儿。
萧贺钦反射性被冰凉冻得打了个寒颤,没推开她,反而捞住温黎的手臂将她的两只手掌更加贴近自己的肌肤,轻轻上下摩挲,待到冰寒过去,便是无尽的软乎轻柔。
她笑得狡黠,眼瞳亮晶晶,“该放下了,爱情这东西,除了他们自个儿,谁也没办法帮。”
尤其是对于萧燕梅来说,若是她永远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无论旁的人怎么劝,无论陈东山现在多么有钱多么优秀,对她来说,只能是刺激到内心深处那道藏得最隐蔽的痛处。
萧贺钦似乎懂了,似乎又不懂。
其实他一直想的是,分明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萧燕梅对陈东山还是有很深厚的感情在,可为什么…为什么相爱却又不想接受他。
分明他也依旧在乎她,他还惦记着他,而她也从没忘记,分明这么多年都过
来了,为何她还不能释怀。
他有太多的为什么,却在姐姐最后一句话里,转换成一道不轻不重的“抱歉”。
想不通的问题干脆不要再想,温黎甜腻腻的吻突然向他袭来,后脑勺是她软弱无骨的小手,还有脸庞作乱的手,一并将他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他开始认真亲吻她,在她的红唇里寻找安心。
无尽的抚慰都隐匿在唇.齿.交.融间。
*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全村考上大学的人都在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了欢畅的笑,他们解放了,终于解放了,能返城了!还是以这样风光的方式回到城市。
村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伙陆陆续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的邮件,开始有条不紊办理证明准备返城。
温黎收到通知书的时候正好在家,邮递员小哥送完后给她道了声喜便骑着车准备送另一个人。
萧燕梅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赶忙又去厨房里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温黎在院子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奇怪地翻来覆去看,等到一小时后萧贺钦从县城里回了家,她还蹙眉思索。
“刚刚在路上看见有知青取到通知书了,咱家的来了吗?”萧贺钦进了温黎的房间,见自家对象坐在床沿,笑着问她。
温黎没回话,又把通知书翻了一面。
萧贺钦疑惑,坐下后把人抱到大腿上搂着,拿过她手里的纸张,是一份极其简约的一页纸,上面除了字便是红红的院章,最中央的上方,最显眼的地方是一行:沪城大学。
“怎么了?”这不就是温黎填了志愿的学校吗,怎么现在看着她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温黎闷闷道:“只有一张。”
“一张?”他疑惑,却没表现出太大的情绪,看着还没有温黎担心的样子。
温黎敛眉神色颇有些严肃,看着萧贺钦一字一句,“不对啊,咱俩可是报的同一所学校,我的都寄来了,没道理你的还没收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