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楹得令,一个闪身消失不见。景玥吐出口气,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这会儿甚是困乏,他抬手摁了摁眉心,转身抬步正欲离开,瞧见张桓还在地上跪着。
“回去罢,备好车马,明日一早南下。”景玥吩咐道。
“喏。”张桓拱手朝景玥行了礼,脚步不停地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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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逊悠悠醒转已是翌日辰时三刻,昨夜大雨将天地间的污浊气冲刷得干干净净,今晨苍穹碧蓝如玉,金光斜照,凉风习习。
“醒了?”
一低沉如钟鸣的声音传来,陆逊勉力转头去看,瞧见景玥坐在椅子上正掀了杯盖喝茶。
陆逊瞧了半晌,张了张口,只觉嗓子干疼得紧,他道:“谢王爷救命之恩。”说着便要撑起身子行礼。
忽觉眼前金光一闪,一股大力袭来,肩胛便是一痛,陆逊又栽回了床上,只听景玥说道:“躺着罢,这时候给我行甚么虚礼。”
垂眼看时,一颗棕金色的丹药正当落在耳畔的枕头上。
陆逊伸手将丹药捏在手里,轻轻皱了皱眉问:“这是甚么?”
“给你续命的。”景玥将茶盏搁在桌上,他掀起眼皮往床榻上瞧了一眼,再开口说话便带了几分讥讽:“不过是肚腹中了一刀,怎地昨夜便嚎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将你如何折辱了。”
陆逊脸色一僵,睨了景玥一眼没答话。他将丹药拿着闻了闻,一股辛辣酸苦的药味扑鼻而来,似是有当归、三七等药材在里头,他又伸出舌尖轻舔了些,尝出了剩下的几味药材,确认里头没有铅汞等金属化合物后,这才放进口中,慢慢嚼开了。
景玥在一旁看得冷笑,他道:“本王要杀你何必大费周章用毒?这芙蓉地龙丸给了你真是浪费,本王的好心真教狗吃了。”
“......”陆逊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古时候人们炼丹总喜欢搁铅汞在里头,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懒得和景玥解释,将丹药咽下去后,陆逊哑着嗓子道:“昨夜给王爷添麻烦了,并非那飞刀忒锋利,只是文若实在怕疼,文若对王爷之前所说句句属实,怕疼是真的,王爷若是不信......”
“不必多说,本王明白。”景玥抬手打断,他倒了杯温茶,端着走至床边,单手揽了腰将陆逊扶起,将茶盏推至陆逊唇边,冷笑一声道:“我竟瞧不出你心思如此深沉,说清理叛贼还真一个活口都不留,手段狠辣得紧,你这么做也不怕折寿?”
陆逊:“......”
和自己好好说句话能死吗?自他魂穿过来,就没从景玥口中听到一句像样的话,除了笑里藏刀、话外有话,便是冷嘲热讽,人与人之间就不能简单点吗!
实在没力气再怼回去,陆逊就着景玥的手润了口茶,尔后将唇移开来。景玥没撒手,他便顺势靠在景玥怀里,轻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文若也是被逼无奈,还望王爷见谅。”
景玥冷笑一声,他将茶盏搁在一旁,垂眸,伸手捏了陆逊的下颌,强迫陆逊抬头,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说甚么身不由己?依本王看,你没必要将琉璃伏羲锁交给我,也没必要向本王示好,陆府剩下的那些你自己都能收拾了。”
陆逊轻轻拧眉,他抬手将景玥的手拍开,“说话便说话,莫要动手动脚,疼的很。”
“现在知道疼了?”景玥挑眉,他道:“你杀陆远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陆峋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报复?他是陆家的二长老,连你父亲都要敬他三分,你落在他手里,可不知会怎么死。”他说这话时神色眼底已然浮起了寒意,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陆逊扯了扯嘴角,他叹了口气道:“我不杀陆远,他便要来杀我。人在江湖,明枪易挡,暗箭难防,陆远一次两次地想要致我于死地,我若是因瞻前顾后一时犹豫饶了他,保不定日后他要想出更恶毒的法子来杀我。横竖陆峋都要杀我,我杀了他儿子,也算是给我自己清理了一个祸患,之后的事情......待我平安回到陆府再说罢,此时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
闻言,景玥挑了挑眉,手中的动作一顿,垂眸向陆逊瞧去——
怀中人浓睫低垂,眼梢微吊,薄唇因站了茶水变得温润,一段似白雪般细腻的脖颈顺着目光隐在衣襟里,吐息微微。
只一眼,瞧得景玥喉头一紧,他微敛双目,沉默着将目光滑开,再开口神色已平如止水,“江湖上都道你朗月清风、侠肝义胆,可本王观你行事,无论无何与这八个字都不沾边。”
“凡事都要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为国为民,舍小义而成大义,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叫侠肝义胆,知世故而不世故,不存害人之心,有余力救人于水火,这叫朗月清风。”陆逊说道:“别人一心想着要杀我害我,我倒做起了‘农夫与蛇’中的农夫,怕不是脑子有坑?”
景玥听罢笑着点了点头,他将陆逊丢开,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这才重新垂眼看向陆逊说道:“陆少侠活得倒是通透。”
“不敢当,一些歪理罢了。”陆逊仰躺回绣枕,扯了扯嘴角。
两人正说着话,竹门被人从外头敲响,张桓走进屋来,向景玥见了礼,说道:“王爷,车马已备好了。”
“甚么车马?”陆逊眼皮一跳,插嘴问道,“王爷要走了么?”
“三日后南下淮阳,这话本王之前便与你说过。”景玥神色平淡地扫了陆逊一眼道:“陆少侠日理万机,想来是忘了。”
“......”陆逊一时语塞,只缓缓眨了眨眼眸。
那日他将琉璃伏羲锁交给景玥,景玥是说过只给他三日时间,当时他只顾着琢磨如何除掉陆远严霜等刺客,便顺口答应一切都依着景玥的安排来,可如今他受了伤,无论如何都无法骑马上路。
想至此,陆逊磨了磨后槽牙,景玥个畜生,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第14章
几番犹豫,陆逊最后还是穿衣下床,拖着伤随景玥出了楚楚馆。
一驾玉辂四平八稳地停在阶前,朱色柚木作壁,石青色檐帷垂着,四角各坠一皎洁如月的珠子,两匹毛色油亮的红马并驾齐驱。
陆逊左手搭在肚腹,走了几步路便疼得冷汗涔涔,只得靠在馆门上轻轻喘气。陆三爷牵了两匹马从马车旁绕出来,扭头看向陆逊,他紧锁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爷。”陆逊眼皮一跳,忙伸手拉住从自己身旁走过的景玥,他道:“可否让文若与您同乘一车?三爷聒噪得很,这一路上他定要问我为何对陆远痛下杀手,我身上有伤,实在没精力和三爷周旋。”
“你适才不是说天塌下来也不管了么?怕甚么,横竖都要被陆峋报复,你还怕这一路的聒噪?”景玥拂开陆逊的手,说道:“快些走罢,时间紧迫得很。”说罢快步朝马车旁走。
陆逊黑着脸瞪了景玥一眼,深吸一口气,在心底一连说了好几句“杀人犯法”,这才堪堪忍住想拿刀砍景玥的冲动,只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
车夫拿了一只小杌凳搁在马车旁,张桓伸手将车帘掀开,景玥抬脚踩上脚凳,弯腰坐进去,在帘幕放下前启唇说道:“陆公子身上有伤,骑马颠簸,与本王一起坐车。”
张桓闻言,忙将帘幕重新拉起,朝陆逊躬身行了一礼,“陆公子,上车罢。”
刚忍痛翻身上马的陆逊:“......”
实话说,他现在有一万句祖安问候要讲。
冷着脸下马,陆逊坐进了马车里。车里装了厚厚的软垫,坐褥也甚是柔软,空间是极宽敞的,陆逊肚腹有伤不敢久坐,侧卧着也不觉逼仄。
景玥朝张桓低声叮嘱了几句,张桓一一应下,后有小厮前来将马车卷起的帷幕一层一层撂下,再听得马鞭劈空一声响,车轮便轧过青石板辚辚朝城外驶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倚在朱栏旁的景玥突然开了口,“你到底为何非要取陆远性命?”
陆逊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了眼眸,偏头看向景玥,默然片刻道:“王爷莫要再问了好么?时机一到,文若自会告诉你。”
景玥闻言冷笑一声道:“依你这意思,本王替你收拾烂摊子倒是多此一举了?”
陆逊轻轻一扯嘴角,无声笑了笑,天气溽热,身上又带了伤,他实在困乏得很,于是便重新阖了眸子,转身面朝车厢壁躺着,轻声道:“......王爷哪里是替我收拾烂摊子?王爷是为了那位罢......您为了他是甚么事情都做得出......”说道后头声气渐渐弱了,竟已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