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欠我半座皇陵(36)
赵慈还和他单独谈了一次。
张修撰认了他伪造书册构陷季玦,上次王凤川的遗稿也是他偷走的。
不出季玦所料,那书稿果真被他付之一炬了。
“可怜了王先生的书……”赵慈叹道。
季玦问道:“那他现在如何?”
“张修撰这个人啊……”赵慈摇了摇头,无奈道,“他虽然承认了,却依旧大言不惭,倒打一耙不给你赔罪不说,仍旧觉得是你抢了他的机缘。”
“他当时说什么,若不是你,那当天在值房见到陛下的,应该是他才对……唉,这人啊,一旦被妒火蒙了眼睛,便什么都不顾了。”
季玦点点头,当了一回捧哏:“是呀。”
“你看你这,帮人还帮出事来了。他又牵扯出几个不得志的编修,陛下仁慈,说既然他体弱多病,就让他到岭南养病去……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折腾什么啊……”
“岭南?”季玦问道。
“对啊,岭南。”
毒蛇虫瘴的那个岭南。
季玦点点头,不再多说。
赵慈临走前又看着他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很好,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友爱同僚,难得还有几分大度,没有背后论人短长。”
“赵学士谬赞了。”他只是不在意罢了。
他自小待在云山,仿佛没在意过什么。
又过了三日,季玦方一下值,竟看到了堵在翰林院门口的张修撰。
他还没有出京,不过短短几日,整个人好像又苍老了几岁,表情惶惶,不敢正眼看人,眼神乱瞟。
看着离京而去岭南的事情,对他的打击极大。
几个同僚看到这一幕,也不急着归家了,只留下来在不远处看着,一是看热闹,二是防止张修撰生出什么事端。
岂料张修撰见了季玦,嘴唇动了动,然后突然一揖,又行了个大礼。
季玦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又回了他一礼。
其他人见了,只觉着季玦不是无度之人,这个时候还能回张修撰这个小人一礼,实属难得。
若是自己,这礼定要结结实实地受了,还要落井下石,嘲讽张修撰自食恶果。
张修撰眼神微动,竟是哭出了声,他也不顾此时的场合,惨言道:“季小郎君,此前种种皆是张某之过,还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宽恕张某吧!”
听赵学士说,这人不是言之凿凿,拒不赔罪吗?怎么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连脸面也不要了?
众人低声细语,议论纷纷。
季玦退后一步,冷漠道:“张修撰即将出京,此时前来,是为了给自己求个安心?”
“季小郎君说笑了,张某此番前来,是真心悔过啊!”张修撰情真意切,怎么看怎么奇怪。
这前后判若两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季玦不打算为了他浪费时间,瞧着钱二郎走过来,便拱了拱手,说了句“告辞”。
张修撰扯住了季玦的袍角,急道:“季小郎君,张某是真心实意来向你负荆请罪的!你大度容人,念在我年老力衰、艰险多病的份上……”
“那你背上的荆条呢?”钱二郎走过来,反问道。
他装模作样,给了季玦极大的派头,微微躬身道:“郎君,我套好车了。”
然后后退一步,挡住了张修撰的路。
季玦上了车,钱二郎坐在车前,嘲讽道:“您年老力衰艰险多病,怎么不看看我家的郎君,他动不动迎风咯血,也未同您一样,一有小病小灾就不去值房啊。”
“他身体如此虚弱,还能多次帮你干活,你倒好,恩将仇报,恬不知耻。像你这种人,也配出现在翰林院门口?天下文人君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张修撰说不出话。
“您还是去岭南钓鱼吧。那地方环境清幽,正适合静养,好好将养将养,指不定就治好了心疾。”钱二郎说完,也不等他回复,便驾着车转了弯,回东十字街去了。
季玦坐在车里,对钱二郎说:“我未想过,你这么能说。”
钱二郎笑了两声,道:“以前给员外家的赵郎君做书童时,他家里一群阴阳怪气叽叽歪歪的,我便跟着能说了。”
“你说这人心里在想什么?怎么突然间又换了一副作态?”
“应该是良心发现,深感愧疚,夜不能寐,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你,饱受折磨,今日便来找你了。”钱二郎玩笑道。
“是吗?”
“那可不?”钱二郎慢悠悠道。
季玦从他语气里听出了端倪:“你干的?吓唬他了?”
“我管你这事做什么,”钱二郎感叹道,“是殿下闲得发慌。”
季玦突然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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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43章
江瑗已经好久不见季玦,他最近在想他的心事。
自从绿绮前些天说他心悦季玦后,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毕竟绿绮的话太过不可思议,他表面上淡定,心里却一点也不风平浪静。
先不说季玦是个男人,就说对季玦起了心思这点,都足够让他惊讶。
他两辈子加起来,关系不错的人走很多,可若是知己好友,也就季玦一个。
众人对他要么毕恭毕敬,要么曲意逢迎,这辈子皇室不怎么看得上他,他也怡然活在皇宫边缘。
只有季玦从一开始就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看见他,跟看路边的野花野草没什么区别。
前世他狼狈走上云山时,见到季玦的那一瞬,便想好了以心换心。
这人极其有礼,看着温温和和,其实看什么都是一样的。
他不想年纪轻轻死在皇宫里,他若死去,整个王朝都将失去船舵。哪怕再给他三年,不,两年,他也不会走投无路,来云山寻人。
功名利禄,季玦是看不上的。他什么都看不上,甚至不太像个人。仿佛自云端而下,没有半分半毫的欲望。
于是那时候,江瑗便下定了决心。他算计好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默不作声地侵入季玦的生活。
想想这家伙一直待在这里,也没见过多少人,好骗。
整整一年,江瑗都在诱拐,是的,诱拐。
若不是最后出了岔子,江瑗此时也不会沦落至此。
他拨了两声琴弦,心想,他的创举其实完成了——把神拉下云端。
他已经把神拉下云端了。
琴声越来越乱,他还在思考。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认真地思考过了。
毕竟,心悦季玦这个结论,实在荒谬。心悦一个男人?
他不会真的把自己骗进去了吧?
如果真的动心,又是何时开始的?
他还是一头乱麻,索性不想了。走一步,瞧一步,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同性,想想好像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那个人是季玦。
季玦如今在乎的,也只有他一个。香囊都赠了,他还怕什么。
他谁也没带,快步出了府门,却正好被绿绮拦住。
“殿下!”
“何事?”他甚至脚步未停。
绿绮只好快走几步,跟在他身后,低声急促道:“二殿下的婚事有眉目了,林明月!”
江瑗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绿绮见他没说话,又继续道:“这桩婚我们必须拆……”
江瑗走得更快了。
“殿下急着去哪儿?”
“寻季玦。”
越靠近东十字街,他的脚步越快,心也越乱,直到入了油茶铺子,出了西厢,见到季玦的那一刻,他的心才陡然平静下来。
他轻微喘着气,季玦惊讶地看着他,递给他一方手帕,轻笑道:“怎么了?这么急?”
江瑗看着季玦,终于意识到,他彻底完了,他确实把自己骗进去了。
以心换心,还真的得把心换出去。
于是他又呼出一口气,坐在季玦面前,低声道:“没什么。”
绿绮在他身后,像看犯了癔症的人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江瑗又扭过头看绿绮:“你若是无事,且先回府去。”
“殿下!”
江瑗只好放软了声音,对绿绮道:“这不是还未定下吗,这么着急干什么……我心里有数。”
绿绮瞪了他一眼,走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江瑗瞧着关上的房门,彻底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