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如花美眷(13)

提着心看向戚展白。

他始终没说话,也没看她。

日头斜了些,帷帐的阴影缓慢将他吞噬,沈黛越发看不清他的脸。只余面具的冷光,在灰败中愈渐森寒。

沈黛的心跌至谷底,莫大的失落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密密攫住,周身血液仿佛都冷凝了起来。

误会,又是误会,一次又一次,从前世到今生,乱麻似的,剪不断理还乱。难道他们之间除了误会之外,就再没有旁的牵绊了?

为何?究竟是为何?他就是不肯相信她!

“沈姑娘可真是好手段,既能哄得二殿下为你射头筹,又能让湘东王陪你游湖。只怕连帝京城内的头号花魁,也要甘拜下风。”

向榆不知何时过来了,觑见这幕,忍不住又摇着团扇讽刺。

沈黛这会子没心思跟她吵架,瞥了眼她尚还粘在她嘴角的米粒,哼笑:“向姑娘还真是倾慕王爷,这么快就吃完锅,望完盆,眼巴巴来瞧王爷了。”

向榆眼下最听不得这个。

为了赶上比试,她方才真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胃里现在直抽抽,肚子都起来了,接下来几个月都不想在瞧见米饭。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周围起了一阵窃笑,演武场上的人也频频回头。

向榆又羞又恨,团扇都摇得更快了些,“是啊,我是倾慕王爷,也只倾慕王爷,专一得紧。哪里像你,一面和二殿下谈着亲,一面又和王爷不清不楚,真真是不要脸,不要脸至极!”

众闺秀齐齐变了脸色。

头先拿人跟风尘女子相比也就算了,如今竟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要了。好歹也是名门之后,出口言辞竟这般粗鄙,隆昌侯究竟是怎么教导女儿的?言行举止全避开了大家风范,也是不易。

沈黛却并未放在心上,冷笑着反问:“向姑娘要脸?那为何这般倾慕王爷,还把赌注押给了二殿下?”

向榆顿时哑巴了。

手上的团扇定住,目光却飘忽了起来,“我……我那是、那是……”

众人眼神变得微妙,她脸上渐渐泛红,结结巴巴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心虚地将自己的荷包偷偷抽回来。但也仅是抽回来,扒拉着袖子藏好,什么也没做。

沈黛眼里的寒意变浓。

就算向榆不说,她也知是为什么。

既然戚展白不可能参加比试,那为何不赠苏元良一份人情?毕竟人家是未来的太子,不好得罪。纵使她亲眼瞧见、亲耳听见,苏元良是如何纵容旁人讥讽戚展白的,她也只做不知。

倾慕和现实之间,向榆终究选择了妥协。

连这个所谓的倾慕之人都是这般,更何况旁人?

沈黛慢慢环视一圈演武场。

有人讥笑,有人装傻,有人默不作声,就是没人为戚展白辩驳。

最后,她视线定在阴影处,那默默斟茶自饮的身影,仿佛瞧见了前世的自己,在皇城的盛大烟火下,独自蜷缩在角落。

原来,他鲜花着锦下藏着的,其实是刻骨铭心的寂寥。

是啊,他是功高盖世的湘东王,是庇佑大邺山河无恙的战神。谁人提起他,不打心底里敬畏?

可,他们真的敬畏戚展白吗?

不!从来都不是。

他们敬的、畏的,一直都是湘东王,也只是湘东王这个名头。对于戚展白,他们只有不屑,甚至还啐老天瞎了眼,竟让一个生而有残的人骑到他们头上!

至于他付出了多少心血?比常人还要多的心血?

不重要,他只是运道好。

世人都说戚展白冷漠无情,可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又何尝不是世人的冷漠无情?

不是他刻意推开旁人,自愿做一个孤家寡人,而是他从来都只能做一个孤家寡人。为何不肯相信别人?因为相信一个人的代价,于他而言实在太大!

她受了委屈,尚且有母亲安慰,有父兄庇佑,还有姑母为她撑腰。可戚展白什么也没有,自幼双亲离世,身边又无手足兄弟,仅有一位祖母,还不在京中。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无尽的耻笑和漠视中,摸爬滚打着走过来。摔倒了,再疼,也把眼泪咽回肚子里。

可即便如此,他也照旧走出了自己的路。

旁人讥讽他,鄙夷他,他就偏靠着一腔孤勇,站到了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把脖子都仰断,都再也望不见他的项背。

他便是这么骄傲的一个人!

胸中似有什么在激荡,沈黛深吸一口气,径直走到石桌前,抽了根空白的签子,自己提笔写上“戚展白”三字。解下腰间的荷包押上,还觉不够,又一股脑儿把头上的钗环全都卸下来,堆在上头。

不去看旁人诧异的目光,用平生最大的声音,铿锵道:“显国公府沈黛,押湘东王戚展白,拔得头筹!”

话音落地时,她手都在抖。

场内场外顷刻间鸦雀无声,大家俱都瞠目结舌。向榆嘴巴圆得能直接吞下一个鸡蛋,苏元良才射完第一箭,更是恼怒地皱起了眉。

很快,周围便起了私语声,尤其是那群二皇子/党,穿梭往来的眼神俱都含着异样。相阳平更是双臂抱着胸,大剌剌直言:“沈姑娘可是忘了自己究竟是谁的未婚妻?”

沈黛冷哼一声偏开头,懒怠搭理。

她很清楚自己这样做会招来什么后果,以后的名声怕是不能要了。可那又怎样?

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一点也不后悔,这是她重生以来,做过的最畅快的一件事。

戚展白不肯相信她又如何?她就是要告诉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哪怕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她。

沈黛心头一拧,旋即又释然地笑了下。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小时候识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旁人都能流畅地背诵《论语》了,她还在磕磕巴巴地念《三字经》。做事稍受点委屈,更是直接放弃,从不犹豫。

今日这么被戚展白拒绝,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她最有耐心的一回。

但这耐心,也终有极限。

既然他无意,那便算了吧,强扭的瓜不甜。

沈黛仰头吸了吸鼻子,酸意从眼眶流回心里,努力不去看旁边,自顾自昂首挺胸转身离开。

却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咻”,炸响人群中一串惊呼。沈黛眼睫一霎,似有感应般,屏息迫不及待地回头。

天上的云翳悉数散尽,浓烈的阳光在演武场肆意泼洒。

羽箭的锋角折射着碎光,破风,横向迅速穿过灯笼方阵第一排。“嘭嘭”数声连响,一次射穿的,不是五盏灯笼,而是整整二十盏。

且还都正中灯芯。

火苗烧透灯笼绢布,攀着绳子一路呼啸而去,每过一排灯,火势便更盛一次,直至最后化作二十条冲天火龙,张开鲜红巨口,一口吞没所有靶心。

就这样,一支箭,一百盏灯,燃尽二十年的委屈和不公。

从比预先设好的起射点,还要远的距离。

用的,还是那无人能拉动的玄铁弓。

自凤翔帝之后的百余年,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以半瞎之身。

偌大的演武场,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众人惊得,连该怎么呼吸都忘了。

而那位成功做到这些的少年,却只是随手将弓箭一抛,漫不经心地活动手腕。玄衣的金丝竹叶纹在火光中猎猎浮涌,悠闲轻松的模样,好像就只是热了个身。

薄唇挑起一抹轻狂,仿佛在说:“不过如此。”

烈焰余烬从旁擦过,都显得那么不羁。

“好!好箭法!”

冗长的沉默后,有人大喊一声,激动地鼓起掌。周围跟着零星响起几道掌声,渐渐地,如川流入海般连绵成片,几欲掀翻整座园子。

无论是否出自真心,此刻的拜服,都是真的。

火还在烧,映亮大半边天幕。宫人内侍拎着水桶,手忙脚乱地扑救。

沈黛怔怔瞧着,半晌,才想起来咽一下口水。一颗心在腔子里“噗通噗通”狂跳,浑身血脉张驰,好似也被他放了把火。

美眸一转,她再次撞入那道熟悉的目光中。

还是那样炽热,同那片火海一样,熊熊滚烫着她的心。

目光的主人似是没有预料,长睫猝不及防地一霎,左右瞟着眼,局促地垂了视线。又似有不甘般,咬了咬牙,重新仰起头看她。面容紧绷,下巴高昂,嚣张到不可一世,跟头凶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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