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微去积香寺的时候,特意去竹林官道看过。
那条路竹深叶茂,弯曲隐蔽,还是进京的必经之路,最适宜杀手埋伏截杀。
那位湛王在传闻中那么厉害,也一样在那里重伤。
北家在京城根基深远,不可能不知道那里的危险,要是真的在意那个嫡公主,以那人的性子,肯定会在竹林官道提前做好安排,保公主平安。
可是他没有。
即便公主最后活下来了,也是云家护卫拼死护下来的,那人只是去接回京城罢了。
后来北家的聘礼给的再多,那人也没有多去别院看过一眼,所以公主再死一次,他应该也不会在意。
可她和墨王都没有料到的是,那人在意,所以才会派人藏在迎亲队伍里保护,才会在皇宫外做了埋伏,把墨王策划的宫变在未起时就扼杀得干净,以致于墨王被抄家,她落入这个境地。
沈云微抬头看着天上那轮清月,许久之后,自嘲地笑了一声。
所以传闻是对的啊,丞相和公主两情相悦,浑不在意不过是为了引君入瓮设的局罢了。
孟流瑾第二天把白兰芝给她的账目整理好,带着拂衣查出来的消息,踏进了白兰芝的院子。
沈云微和孟问渊都和墨王谋反的事纠缠到了一起,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运气,而她也是时候把刺杀孟问渊的锅甩出去,然后好好探索一下北家了。
白兰芝被罚跪两天,还被送走了外甥女,昨天又出了白舅爷的事,可谓水深火热里走了一遭。
她脸色苍白,看到孟流瑾,也不似头两次那样端着“代理”主母的威仪,看上去顺眼多了,“公主来了,快坐。”
孟流瑾坐下,也没多跟她虚与委蛇,让拂衣递过账本,说:“二婶前几日给的账本,我已经看完了,中间因为有些宫里的事情就送来的晚了些,还请二婶不要见怪。”
白兰芝:“公主说笑了,自然是宫里的事情更重要。不过二婶这两天抽不开身,忘了去帮帮公主,公主别怪罪才好。”
孟流瑾把账本放到桌子上,笑着,“三妹这几天可还好?”
白无双去告状第二天就被送出了北府,北凌霜出了祠堂之后就没了消息,除了白舅爷的事,二房这几天可太安静了。
但这话说的好像北凌霜的事跟她没关系一样,白兰芝嘴角抽动了一下,道:“她言行无状,老夫人让她闭门思过,亲事也缓缓再谈。”
孟流瑾一点也不心虚地点头,“正好外面不太平,过些日子再谈也好。”
白兰芝勉强笑了笑,把目光移到账本上,“这些账,公主可有问题?”
只要这公主说没问题,她就把有纰漏的换上去,最后被查出问题,也是公主的责任。
孟流瑾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也不直接拆穿,只道:“是有些问题。”
白兰芝一顿。
第29章
“这账里的一只乳鸽八十两,一两黄芪二十两,我昨日为夫君下厨,却发现这些东西与市面上好一点的一两一只的乳鸽,一百文一两的黄芪一般无二。”
孟流瑾说到这里,目光平静,“不知道二婶是从哪里找的供应,连北家都敢蒙骗?”
孟流瑾一开始算总数,除了发现数额有点大之外,确实没有其他问题,于是她又分开看每一笔开销,算了算单价,然后就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个好二婶是觉得她不知油米贵,把她当连二百两一个鸡蛋都相信的傻子耍呢。
白兰芝嘴角抖了抖,“是、是么?”
孟流瑾保持微笑,“昨天北和堂出了事,白舅爷用五千两买了一支林下参充当两万两的野参,剩下的一万五千两不知所踪,不知道二婶听说了没有?”
白兰芝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立刻做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慨,“他一向不成器,就因为这样,我才把幼年丧母的无双接过来养,前两年他说要痛改前非,我才让郁鸣给他安排了差事,没想到他竟如此狼心狗肺,一点不知悔改!”
孟流瑾点头,“二婶真是尽心尽力了。我听说白舅爷和二婶不是亲兄妹?”
这是拂衣今天早上刚给她的消息。
白舅爷非白家亲生的消息知道的人鲜少,但买通白家人之后,要知道也不难。
听说白家老爷子三十年前带着儿子去山庄避暑,结果山上连绵一个月大雨,爆发了山洪,白老爷子和白大少爷被困在山庄里面,外面救援无法进入,山庄的下人死的死跑的跑,白老爷子和大少爷眼看就要被吞没,幸亏有个老管家和八岁的儿子忠勇,护住了白老爷子。
但白大少爷娇生惯养,一不小心被山洪卷走,老管家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白老爷子,就去救大少爷,结果两个人都没再回来。
白老爷子也算重义,从那以后就将老管家的儿子视若亲生,养在膝下,还白大少爷的名字给了他,就成了今天的白舅爷。
白兰芝脸色微变,却极快地压下去,“是啊,他父亲对白家有恩,所以白家对他纵容了些。”
孟流瑾脸上带着笑,“纵容到让已经出嫁的女儿给他生孩子么?”
白兰芝神情大变,“你说什么?!”
孟流瑾身姿柔弱,轻声慢语,“三妹出生三个月后,二婶就得神灵托梦,去山上吃斋祈福一年,那一年白舅爷也不知所踪,回白府时带回了刚刚满月却没有母亲的无双表妹,而二婶在白舅爷回来半个月后回北府,身子虚弱半年,说是在山中受凉所致。”
白兰芝蓦地站起,双手直抖,“公主,我敬你是君,也尊你是郁沉的妻子,但你万不该拿此种关乎名节之事来侮辱于我!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夫家二婶!”
孟流瑾不为所动,长睫微抬,“虽然当年在山庄伺候的人只有两三个,而且都被白舅爷除了根,但二婶大概鲜少出门,不知道山庄附近还有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每日给山庄里送柴,以为是哪家的贵夫人在山里养胎,至今还印象深刻呢。”
她杏色的眸子里含着疏冷,虽然笑着,但无端让人脊背发寒,“他们应该还记得贵夫人的样子,不如侄媳请来给二婶看看?”
白兰芝面色灰白,跌回座椅上,颤抖着说不出话。
孟流瑾也不着急。
二房虽然对她不怎么友善,但只是为了保住中馈,没做什么威胁她生命的事,所以她也不至于让白兰芝因为此事而死。
但这要看白兰芝识不识相。
不然这种给北家门楣抹绿的事情,孟流瑾还真好奇北家会怎么处置。
白兰芝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到孟流瑾面前,“求公主放我一次,只要您不说出去,我做牛做马服侍您都毫无怨言。我当年也是被他强迫,也想过寻死,但那时候我的鸣儿才七岁,霜儿才三个月,我实在舍不得啊。”
认错态度暂可。
但孟流瑾端坐着,还是没有说话。
白兰芝眼泪哗啦啦地流,一下好像老了二十岁,“公主若是想现在接手中馈,我马上去找老夫人请退,全部交还给您;您若是不想看见我和霜儿,我就带她出府静心,绝对不会再打扰公主。”
孟流瑾依旧不语。
白兰芝砰砰在地上磕头,比昨天的沈姚氏磕得还响,“那个畜生好赌,白家都被他想方设法掏空,这些年又用这件事逼迫我从府里拿了不少银子给他,我不敢不给,但账又填不平,才做出糊弄公主的糊涂事来,我实在该死。”
这还差不多。
孟流瑾看着她匍匐在地上,头发散乱,一身狼狈的样子,道:“二婶也是逼不得已,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白兰芝这才停下磕头,整个伏在地上痛哭,看样子确实憋了很久。
房间里只有孟流瑾和拂衣,孟流瑾让拂衣不必去扶,等着她哭完。
香炉里熏香袅袅,孟流瑾闻得出来是安神静心的配方。
白兰芝许久才停下,在地上瘫成一团。
孟流瑾问:“想报仇么?”
白兰芝面色枯槁,却是咬牙切齿,“我做梦都想杀了他!”
孟流瑾眯了眯眼睛,“他被赶出北和堂,肯定还会找你,你可以趁这次机会,真的杀了他。”
白兰芝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
拂衣递给她一只小瓶子。
孟流瑾道:“他若是肯放过你,就不会再来找你,但若是不肯,你就会他拿捏一辈子。我可以帮你隐瞒,但他是极恶之徒,不会体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