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锦(双重生)(93)

起初,也许是存了替手帕交抚养后人的心思,又能与秦满衣一较长短,一箭双雕之事,县主待林宴尚且尽过几分心,可到她怀上林晚,本以为这一胎会是儿子,不想生下的却是女儿,而她却又因难产之故再不能生育。

不能生育,便意味着她没有儿子能承继林家香火,接林朝胜衣钵掌管林家神威军,大权注定旁落到二房林乾手中,县主如何甘心?于是林宴做了二十年的林家嫡子。这于林宴而言本是好事,可奈何县主生性多疑自私,见林宴渐长,又觉他非自己骨血,只恐来日不能为自己尽心,又兼幼女林晚是她唯一血脉,她对其爱逾性命,又怕自己老来无人照拂林晚,便日日耳提面命,要林宴以林晚与母亲为先。

日子一久,这种对未来的恐惧担忧渐渐侵蚀她的本心,但凡林宴行差踏错,做得不如她意,便要受她重罚,又在林宴身边安排重重眼线,将他牢牢掌握在手,让他成为她争权夺利的棋子乃至刀剑盾牌,却再不是她的儿子。

在长达二十载的岁月中,恩情被磨灭得只剩下怨恨。

活命、养育、教导,这种种恩情,林宴是该将她视同生母,然而……

“你没事吧?”宋星遥又看向林宴,有些担心他。

林宴摇摇头——上辈子已经知道的事,此番不过再听一遍罢了,只不过这次,是从父母口中亲自说出而已……

痛,仍旧是痛。

说到底还是林朝胜更了解县主,自确定林宴身世之后,便已将县主这些年所行所为种种奇怪之处都通通想透,一针见血地揭穿。

县主久久未语,垂头望向案侧的瓷盅,不知在想什么。

“但你放心,你虽将他当作棋子,可这二十年来,我却视其如亲子。他是我林朝胜的骄傲,日后也依旧是我儿子,这辈子不会变。倘若事发,我会替他一力扛下,你再不必担心。”林朝胜白天与县主争执过后,想了整整一天,终于做出决断,“只不过,神威军之务他再不可插手,林家祖先传下的东西,我还是要交到林家后人手中,否则百年之后,我无颜见林家祖宗。”

此言一出,宋星遥立刻察觉林宴的呼吸转促,她再度转头,林宴双眸已然赤红。

这二十年,父子虽不常见,但父亲待他确是真心,幼时手把手地教剑习字,扛在肩上带去溪涧畅快玩耍,及至成人,谆谆教诲,告诉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都是林朝胜。

他以为林朝胜死时知道真相,必不肯再认他这个儿子,然而今日闻及父亲一番言语,林宴方知,在这个冰冷的林家,终究还是有一个人承认他的存在。

父亲,仍然是父亲。

“宴儿那般优秀聪明,便没有神威军在手,他也一样可以闯出一番天地,何况他还有我这个父亲,你也不必再为他前途忧愁。”见县主不回,林朝胜又道。

县主却倏尔一笑,仿若花开:“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她打开瓷盅,将已然温去的汤水倒出,只道,“近日你公务繁重,又为家事困扰,想来心力憔瘁,我让厨房炖了乳鸽老参汤,你喝点吧。”

话已说开,她有示好求和之意,林朝胜也不欲与她争执,儿女都大了,做父母也该立个榜样,所以缓和了脸色,从她手中接过那碗汤,道了声谢,正要喝下,破空声忽起。

一物凌空而来,“当”一声打在那汤碗上。林朝胜撒手,汤碗砸落书案,汤水尽数翻洒,正巧泼在桌面的银镇尺上。

“谁?!”林朝胜怒喝一声,却忽然见瞧见镇尺被汤水洒过的地方已寸寸变黑。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县主,县主已然惨白着脸步步后退,直到背部撞上书柜。

“夫妻二十余载,你……竟要杀我?”林朝胜的面色渐渐覆上冰霜。

那厢,屋顶上的宋星遥已经被林宴拉下屋顶,迈入林朝胜书房。

宋星遥头疼——这辈子她不想插手林家之事,但好像不知不觉中,她当了回围观者,目睹了整个过程。

第74章 县主杀子

铮——

墙上挂的长剑出鞘, 被林朝胜紧握在手。拔剑出鞘的力道很大,三尺剑嗡嗡不止,剑尖轻颤指向县主。

“赵桐, 你这毒妇!”他林朝胜怒不可遏, 杀气狂涌, 已执剑逼向县主,“为了区区神威军, 你竟丧心病狂至此, 你无药可救!”

“我才是林家主母,林家的一切,都该由我儿子继承,怎能让秦满衣那贱人与她儿子白白占去!我不同意!”县主背抵多宝格,恐惧过后浮上心头的, 只有豁出所有的疯狂, 从容优雅不再, 她神情狰狞如同罗刹, 死死盯着林朝胜。

没有林朝胜, 她依旧是林家的主母, 也是未来林家家主的母亲。

夫妻二十多年,早将最初的心动磨灭,爱意尽空,属于她的不过这些虚无的权利面子,用以维持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与这纸壳般的骄傲。她不能容忍自己的骄傲虚荣一朝覆灭,尤其从今往后要屈于秦满衣之下。

那个她争了一辈子, 却始终没有赢过一局的女人。

她不甘心。

见她不知悔改, 林朝胜更难扼制怒火, 手中长剑直奔她胸口心房而去。

“父亲, 剑下留情!”

只闻“铮”的一声,林宴的声音与金铁交鸣声同时响起,林朝胜的剑被人以暗器挡开,他怒目望去,只见林宴带着个全身罩在黑斗篷里的人冲进屋里,以迅雷之速拦在了自己与县主之间。

宋星遥兜紧斗篷跟着林宴冲进书房,胸中那颗心差点提到喉咙口。她虽从林宴口中听过林将军亡故的真相,但只言片语的描述与亲眼所见的差距犹如江海沙砾,她受到了冲击。

这可是毒杀亲夫的重罪,二十多年夫妻,县主竟也下得了手。

不过再怎么惊诧,这辈子到底都与她无关了,进屋后宋星遥就自觉找了最暗的角落缩进去,林朝胜的目光只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想来他现在没空管她的,她才安心——她只是被林宴拉进来的外人,要怪就怪林宴去吧。

“宴儿救我,你父要杀我!”

“滚开,让我杀了这毒妇。”

林朝胜与县主的同时开口。看到林宴出现,县主目露一丝喜色,只觉救兵出现,事情有了转机,林朝胜却拧紧眉头将剑对着母子二人,不肯善罢甘休。

“父亲。”林宴双膝落地,跪在林朝胜身前,“我知道母亲犯下大错,但您不能杀她。您若杀她,同样是杀妻的重罪,又与她毒杀丈夫有何分别?”

“宴儿!”县主不敢置信,她以为林宴凑巧赶来救自己的,却不想他早早看透一切。

“宴儿,刚才是你……”林朝胜却抬头看了眼屋顶。

“是我。”林宴垂头道。

“你……”林朝胜眯了眯眼,“你早就知道自己身世了?”

林宴点头:“终南山回来后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不让她杀我?杀了为父,这个秘密会被永远保留,也不会再有人阻碍你接掌神威军权,况我一死,神威军群龙无首,你立时就会成为继任神威将军,你不想要这个位置?”林朝胜逼问道。

“功勋爵位我都可以自己挣,不必靠祖先荫庇。在林家二十年,我受林家养育之恩,又有幸得父亲教诲,在我心中,您对我恩同生父。就如同父亲方才所言,只要父亲愿意认我,我也永远是您儿子,断然做不出弑父夺权这等禽兽不如的恶事。”林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县主不可置信地盯着林宴后背:“宴儿……你竟早已知晓?”后又喃喃自语,“难怪……难怪你从终南山回来后便和从前不同,原来你早已知晓……我养了你那么多年,竟果然养出个白眼狼来……”

她忽然笑出声来,似嘲似哭,却笑的,只听得宋星遥毛骨怵然。

林朝胜却面色稍有缓和:“你将林乾引荐入军,又在军中大力扶持,为何?”

“儿子与父亲所见相同,林家的祖业必要回到林家血脉手中。替林家培养扶持一位合格的继任者,是儿子能替林家做的唯一一件事。林乾,适合。”林宴这才抬头,一双清亮的眼坦荡磊落,不藏阴晦。

林朝胜大为欣慰,手中长剑剑尖指向地面,便听林宴又道:“父亲,母亲犯下此恶事,所幸并未铸成大错,但请父亲看到她为林家操持二十多年,教儿养女的份上,也看在林晚的份上,对母亲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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