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锦(双重生)(19)

宋梦驰被她说得一滞,俞方二人也同时怔住——林家在洛阳有园子?他们怎么都没听说过?

宋星遥这话也说得耐人寻味,隐有逐客之意。

“园子是有,不过家中已经几年没回洛阳住过,园中只留几个看院的老人,若要落脚少不得要劳师动众一番,自然也比不得府上处处妥贴,所以只能厚颜上门打扰。”林宴拱手道,三言两语拆解宋星遥的招式和宋梦驰的尴尬。

“清霄兄说得哪里话,是舍妹不懂事,冒犯你了。”宋梦驰有些恼怒,气妹妹说话不识大体。

“我就是好奇那个园子,小时候路过常想进去瞅个究竟,如今好容易见到主人,想着能沾光进去玩儿。”宋星遥眨眼笑开,露出些微孩子气,叫人恼不起来。

“六娘子若想去随时都可以,里头有片桂林,现在应该是开花了。”林宴开口就应允了。

“你也说园子久无人住已然荒废,若要进去少不得劳师动众,还是算了。都是小时候的念想,如今大了也无甚兴趣。”宋星遥眼珠溜溜一转,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施施然行了个礼,道,“多谢林公子费心备下的礼,改天再钓两尾活鲈招待你们,今日就不耽误诸位了,我先告辞。”

语毕她命人抱起木箱,转身就离,半眼都不多给。

待她走远,方遇清才若有所思道:“真是稀罕,居然遇上个不卖你账的小娘子。”

林宴不语,俞深却“哼”了声,似有不同见解,等宋梦驰引着几人往走时,才在方遇清身边低声道:“不过欲擒故纵的小伎俩罢了。”

“你懂什么?”方遇清冷笑,“她是不是欲擒故纵小爷不管,但除了林宴那母亲妹妹外,你几时见过他在一个女人身上花心思?”

这问题让俞深闭嘴深思,方遇清哼起荒腔走板的小调。

这年头,神仙也思凡了。

————

宋星遥回屋后,连灌了几大杯茶才将茶碗重重搁回桌面,手也撑在桌边微微发颤。

她的头是不疼了,但到底因为与林宴重逢而心生波澜,这波澜不为顾念旧情,而是她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当初她留在长安固然因为头疾,但深究起来还是对未来根植于心的恐惧,对入长安、遇林宴这两件事,有着本能的抵抗,所以在洛阳逗留数月。如今眼见心态已经调整妥当,入京的准备也已差不多,她本安心等着宋梦驰来接自己入长安,可先遇裴远,再逢林宴,旧人一个接一个登场,完全打乱她的阵脚。

遇上裴远尚可称之为意外,因他的确是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洛阳,与记忆无差,可林宴呢?他刚从终南山回京没几个月,这时该在禁中当差,好端端怎会突然跑来游览洛阳,骗鬼呢?

上辈子她父亲因着兵部的差使出错,被流放岭南,母亲也随其同赴岭南,宋梦驰回了洛阳老家,只剩她与姐姐在长安。那年恰逢祖母病重,她好说歹说求了他数次,让他陪自己回趟洛阳看望祖母与阿兄,他都没点过头。洛阳老宅,在他们相识的十年内,他一次都没来过。

宋星遥攥紧拳,她本能地察觉到不对——林宴帮她阿兄不对,林宴出现在洛阳不对,还有林宴的眼神……

这趟相逢,他虽声色未动,可目光却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适才她对林宴说的话是有试探之意不假,但林宴的回复还真大出她意料。夫妻七年,她怎会不知林宴的狗脾气?

这人年轻时因修道的关系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看上去淡漠疏离,实则内里恃才傲物,他不开口只是因为懒得应酬搭理。这样的林宴,更接近年近而立的他,那时他游弋官场,斡旋于一帮老滑头间,历炼得日渐圆滑内敛。但纵是如此,他也不曾放下过身段。

他这人,太过自负。

按他的秉性,对她的出言不逊他早该甩袖离开才对,绝不会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费唇舌向她解释,更别提投她所好送礼这事……

不对,他整个人都不对劲。

宋星遥越想越觉奇怪,恨不得把这人的皮扒开看清楚里头装的是啥。

不成,她要想办法查清楚他的目的才能安心。

第16章 试探

仲秋玩月节,月色有别于平日,悬于天际宛若银盘,倒映入水又被风揉皱,似宋星遥眸中潋滟风情,明亮也无情。

林宴知道,宋星遥对自己起了疑心。

她对他的戒备和疑惑都藏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再怎么遮掩也逃不过他这双眼,七年夫妻不是白当的,他了解她。

此番重逢,他仿佛看到十二年前在他面前甩下和离书的女人,一纸薄页也被她扔出掷地有声的重量来。

是啊,他已经有十二年没见过她了。

嘉尚十二年,一杯鸩酒了他性命,他亡于她离世后第十二载。那十二年间,他扶持幼帝,匡扶社稷,一步一步剪除太后党羽,再斩裴远,最终将林晚拉下高位,永囚深宫。整整十二年,林家,兴于他手,亦亡于他手。那杯鸩酒他喝得心甘情愿,本以为饮尽后这一生如云烟尽散,却不想睁眼归来,竟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裴远还是他的生死挚交,林晚依然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幼妹,而宋星遥……她还不是他的妻。

任谁,都有做梦般不切实际的迷惘吧?直到见到宋星遥,迷惘四散,人才渐渐清醒。

其实他已记不太清遥遥的长相,他们已有十二年没见过面。纵是画技再精湛,笔墨也难描鲜活,再怎么画,他也总觉得不像。她的容貌早就模糊,留在心里的,不过是那几年关于她的陈伤旧痛。

来洛阳前,他也曾仔细回想过她的模样——思来想去,却只得轮廓。

梳得整齐的高髻,鬓边簪两朵芍药,饱满的额头与两弯挑得高高的细眉,红唇朱靥……和时下的仕女图似乎无甚差别,总是少了几抹精气。

如今遇见的女人,便仿佛精怪所化而成,透着几分叫人迷幻的鲜丽,从遥远记忆里走出。

是她,又不太像她。

十五岁的少女,壳子里装着的,是二十五岁的宋星遥吧。

她和他一样,都从过去归来,是有悖世识的怪物。

林宴唇边漫上些悲喜掺半的复杂笑意,手里的酒盅在指腹下摩挲数圈也未饮下。远处宴饮仍在继续,席间欢语声不断,宋家人好客,已经连续几日设宴款待他们。这几日他纵观宋家上下亲眷相处,无不和乐融融,也难怪会养出宋星遥那样的人来,明媚纯真,稚气难掩,若是嫁得寻常人家自能夫妻和鸣,可她偏就嫁给了他,嫁进截然相反的林家,宛如明玉入墨池,必然痛苦。

她改变不了她的天性,学不会阴私算计,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与他针锋相对了数年,他曾经厌倦过她的天真明媚,可后来,那点天真明媚却成他心头触之不及的皎皎月光。

“还不被我逮到你在这里躲酒!”方遇清自叠石山下小径走来,一手酒盅,一拎壶,冲着林宴道,“该罚。”

林宴闻言将手中酒饮尽,只将空杯递出,由着方遇清给他斟满,他再饮尽,如此往复了三杯酒才消停。见方遇清还不走,他方开口。

“罚酒我喝了,你还不走?”他语中仿佛染上酒气,有些惫懒沙沉。

“我来关怀一下好友,不可以吗?听闻你背着你母亲接触二房,惹得你母亲大怒,你这是跑洛阳避难来了吧?”方遇清挑眼道。

林宴眼眸微眯,这话若非出自方遇清之口,他大抵是要揣度对方的意思,在心里七拐八弯地猜测一番才会回应,这都是上辈子养成的坏习惯,对敌人如此,对亲近之人亦如此,包括宋星遥。

“嗯。”他简单一声算作答案,涉及林家家事,他不想多作解释。

方遇清却有些惊奇,这么干脆就应下不是他的作风,他想了想道:“清霄道长,我怎么觉得你从终南山回来之后人就有点不一样,是修道修出正果了?”

“没什么,活腻了而已。”林宴再饮一杯酒,问他,“你来找我就为这事?”

活腻了?这是什么答案?

饶是方遇清脑袋灵光,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又听他转了话茬,便道:“我是跟着贼猫过来的。”

“贼猫?”林宴不解。

叠石下的草丛忽然颤动,两道影子一前一后窜过,方遇清朝那里呶呶嘴:“喏,就那两只鬼精鬼精的狸奴,跑宴席上偷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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