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夕垂着眸,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长睫上,显得格外清冷疏远。
她极淡地笑了一下,“母亲莫非老糊涂了,顾颜乃嘉庆侯府顾大人的庶女,如何能与我永春侯府嫡次女相提比论?再说二人容貌相差极大,她怎么可能是我妹妹呢?”
沈氏见她不信,有些焦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你妹妹朝颜!你就是再恨我,也不该这样对你妹妹,你们姐妹二人嫁到这婆家,做人儿媳的日子都不容易,既知艰难,就该携手并肩才对,你切不能糊涂啊!”
宋朝夕挑眉,嗤笑一声:“母亲,我如今是堂堂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夫人,国公爷疼我,老夫人宠我,府中除了那不长眼的嘉庆侯庶女,就没人敢给我使绊子,我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得意,有什么不容易的?你看我像是需要跟人携手并肩的人?”
“可那是你妹妹,你这个当姐姐的照顾妹妹也是应该的……”
“母亲你真是老糊涂了,”宋朝夕不咸不淡地抿了口茶,放下釉面茶盏,语气极淡,“那嘉庆侯庶女是太后赐的婚,嫁的是国公爷的儿子,是我的儿媳。容恒是国公爷的儿子,她若是宋朝颜,又如何能嫁给容恒?按你这么说,这便是欺君之罪,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母亲你若再说这种疯言疯语,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日头正盛,天热得厉害,蝉鸣阵阵,沈氏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空。她忽然意识到,顾颜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那小院里出来了,而这个她一向看不上的女儿,早就不是她能掌控的。她忽然想去抓住什么,宋朝夕下意识推开她,这一推,拂掉了桌面上的茶盏。清脆的声响引来所有的下人,冬儿猛地惊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宋朝夕捂着肚子,只觉得腿间温热,怕是要发动了。
青竹都没有出嫁,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早就慌了手脚,一时竟不知从哪准备起。
“夫人,您见红了!您被永春侯夫人气得提前发动了?这可怎么好?”
沈氏可不认为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一想到容璟宠妻的样子,她便忍不住一阵后怕,虽则她不喜欢宋朝夕,可生产是极其危险的事,若是一尸三命……这后果她承担不起。
宋朝夕蹙着眉头,视线从她脸上扫过,沈氏莫名哆嗦了一下。
宋朝夕不是第一次看妇人生产,不过从前是帮别人,如今是伺候自己。她不见慌乱,只淡定地交代:“都不要慌,听我吩咐!青竹,你去准备热水剪刀和干净的白布,白布要多一些,孩子的衣物都已经洗晒好了,一同拿过来。”
“雪竹,你去准备草纸、醋水和红糖水,记得草纸要多。”
“紫竹,你去吩咐厨房熬催产药备着,再熬一些参汤,记得要熬得浓浓的。”
“冬儿,你去把我准备好的送子丹拿出来,再派人去前院通知稳婆和老夫人。”
屋中本来乱成一团,有了她这番话,众人莫名镇定下来,就好像有宋朝夕在,一切都有了保障。众人各司其职,安静地准备着,不多时,高氏扶着老夫人,急匆匆赶来了,稳婆先她们一步进了房中。这次国公夫人临盆前几个月,国公府便已经把她们张罗来,什么都不让干,只养在府中,给足了价钱,为的就是等候国公夫人临盆。几人闲了几个月,吃好的喝好的,骨头都懒了,好不容易见国公夫人发动,都恨不得大展身手。
谁知一进门,数盆热水摆在桌子上,半人高的柔软白布堆放着,屋里熏了香和艾草,剪刀、催产药、参汤都准备好了,就连草纸都已经准备了不少。
是啊,待会胎儿出来要直接落在草纸上的,这种事一般人不知道的,国公夫人这竟然都准备好了?
几个稳婆对视一眼,甚至顾不上表现自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一般妇人第一胎都会紧张惊惧,早早喊疼,把力气用完了,后头一旦昏厥可就不好办了。更何况国公夫人是双生胎,生产本就艰难,必定要备足体力的。
她们撩开层层幔帐挂在一旁,正要提醒,就见宋朝夕十分淡定地躺在那,以一种奇怪的呼吸方式呼吸,还盯着肚子计算着什么,见她们站在一旁,不忘微笑安抚:“不必紧张,第一胎总是要慢一些的,怕是到天亮也不一定能生出来,醋水、参汤、生姜水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慢慢守着就是。”
稳婆们互看一眼,生平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国公夫人什么都做完了,还要她们干什么?这钱她们拿的实在心虚啊。
第89章
不过稳婆们很快派上用场了,因为宋朝夕胎位不正,女子生产本就不易,她怀了双胎还胎位不正,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产婆们也不由慌了神。
她腿上肌肤白得吓人,可流下来的血水也红得吓人,这一对比便越发惊心了。方才还没事干的稳婆们,很快便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经验丰富,此前并没有孩子和产妇在她们手头去了的,是以她们才能受国公府看重,有幸给国公夫人出生。可她们也没接生过双胎,这又是国公夫人,身份一点不比宫中的贵人低。
这要是真出什么事,她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月亮高悬,夜空都比寻常干净许多,老夫人抬头看向那轮明月,默默在心中祈祷,希望宋朝夕能早日生出孩子来。天气炎热,虽则周围熏了香,却还是有蚊子在耳边绕着,人难免就焦躁了些。
老夫人坐在门口,不停拨着手里的佛珠,高氏和容媛也急了,容媛要进去看看婶婶,被高氏拉了回来,“人身上脏东西太多,对产妇和胎儿都不好,你进去只会碍事,反而耽误你婶婶。”
容媛眼圈都红了,她从小到大,听闻过很多产妇因为生产没了的,很怕婶婶也会这样。
婶婶对她这么好,却要受这么大的罪,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祈祷,干着急。
丫鬟们端着水进进出出,各个走路都踮着脚,生怕惊动了谁。下人们焦急却又有序,只不远处林中的蝉鸣不间断地传来,一点规律都没有。
老夫人手抓着圈椅的一边,默默打量管家,“国公爷还没回来?”
管家也是一头汗,他连忙说:“说是今日宫中有事,被圣上叫去了,如今已经派人去通报了,想必已经到了吧!”
老夫人佛珠赚得愈发快了,宋朝夕有喜后,她已经去了相国寺五次了,次次都是给儿媳和孩子祈福,双生子不是小事,她怕宋朝夕身子受不住。饶是她一生经历过数次生产,饶是她跟老国公爷去过战场,这辈子什么都见过了,却也还会忧虑。
皇上将奏折递给他,“你看看,这是内阁关于漕运改革的建议,你觉得如何?”
漕运是近日让皇上头疼的大事,去年容璟打仗时,因缺乏粮草,临时截了漕运的粮食抵上。但这实属非常手段,后来也上报过朝廷,但除去用于军队的粮草,去年从南方运到京城的粮草竟只有初始的三成,负责漕运的官员声称粮食翻船了。
黄河淤泥多,容易淤塞河道,水路难走,沉船是多有的事。但只有三成到达京城便夸张了一些,容璟在外头打仗倒是多少知道情况的。
“从江南来的粮食,路过润州、聊城、沧州等地,看似是船沉默,实则损耗掉的粮食多是被各大关卡的官员克扣了。”
皇上正是气这一点,今年京城的粮食都难以保证,下头的漕运使竟大胆如斯!若长期这般下去,京城的粮食供应不上,下头的转运使却各个吃得满嘴肥油,偏偏漕运的事难查,就算真的被侵吞,也一时拿不出证据来。
下头那些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否则又怎会如此嚣张。
容璟细细看了一会,内阁给出的办法,倒是十分全面。从疏通河道到改革船工薪酬,废除义务劳役制度,明确漕运使和途径各大州县官吏责任划分,都是不错的建议。
“世钦,你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容璟虽是武将,可他跟皇上多年的交情,深知皇上脾性,叫他来便是问他想法的,可见漕运改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不过是看是否能完善一些。他宽大的手捏着奏折,沉吟:“不如将漕运的佣金回归吏民,分段运输,派遣专门的武将押运,责任到州县,责任到人。”
屋中熏香的味道有些重了,皇上却难得表情松懈了,他正要说话,却见容璟捏着奏折,神色游离,似乎是在走神。皇上觉得稀奇,他少年认识容璟,这人做事从不分心,亦十分有自制力,几乎没人能叫他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