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圆梦录[重生]+番外(173)
倘若钱依山在，此刻绝对能明白他的心思，正如他大婚前所问，这些繁文缛节能不能省了？省了也没什么罢。
他一个眼神，钱依山就能懂，但阶下这群臣子一个不懂。
而此时的钱依山候在宣政殿外，和水心、楼小屿春风得意，一群内侍省的宦官围着他们尽言恭贺之词。
钱依山可算是皇城内最出风头的宦官了，自己是新帝跟前的大红人，红得发紫，亲生儿子虽是民间郎中，却因医治过太上皇和新帝，如今也是太上皇跟前的大红人，备受信任和宠爱，可随意进出皇城，各种赏赐也都滚滚朝他钱家去。
做内侍做到钱依山这个份上，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比古史上臭名昭著的弄权奸宦有面百倍千倍不止。
徜徉在各种溢美之词里，钱依山也是有备而来，从宽大袖袍中掏出一大捆红封，笑不拢嘴地派发起来，于是庆贺之潮再度将他们三人淹没。
过后，水心感觉自己中邪了，不仅帮钱依山派红封，还跟着笑得两腮发酸，这浑然不是她会做的事，一定是中邪了。
喜气，不，傻气是会传染的。
……
午后，从昨日就被召进宫的柳太尉和几个儿子终于离宫回府，每个人的脸色都铁青难看。
见到府外备了车马，柳广运脸黑一问，下人战战兢兢答道：“二姑娘让准备的，说是要带几位小公子进宫。”
柳太尉闻言一哼，甩袖疾走进门，三个儿子紧随其后，柳昭汉忙不迭跟上去。
柳广泰径自走到偏厅，命人把柳照珠叫来。
不久，柳照珠赶来，神色自若道：“爹，你叫女儿有何事？”
柳广泰开门见山，颇有质问之严，“谁让你进宫的？”
“女儿自己要进宫的。”柳照珠道，“太子表兄即位，姑母上尊为皇太后，此乃大喜之事，身为小辈，理应进宫献礼道喜。”
柳广泰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喜喜喜喜喜，上朝前每个人都来和柳家道喜，退朝后每个人还是来和柳家道喜，殊不知是落井下石还是幸灾乐祸，他们还得强颜欢笑一一应付过去。
“现在宫里忙得找不着北，你就别去掺和了，等皇太后召你，你再去不迟！”
柳广泰不容反驳留下命令，也留下柳照珠在偏厅里，她不动声色地站了好一会儿，听见外面沉稳的脚步声逼近，转身朝向门口。
柳昭汉走来，“二妹，我刚看见三叔气汹汹走了，他可有对你发火？”
柳照珠道：“他们从昨日进宫，应该不只是商议禅位之事吧？”
柳昭汉见四下无别人，叹一声道：“商议什么呀？禅位是太上皇和新帝的事，他们被召进宫，被晾了一晚上，今日早些，太尉大人号令天下兵马的虎符被太上皇秘密收回去了，这事不能声张，明白吗？”
柳照珠唇角细微一动，只是一刹那，就被克制住。
太尉柳继德能有今日的高位，全靠当年长女嫁了天家子兰衷，而后岳婿相辅相成。柳继德为兰衷大表忠心、出生入死，得来兰衷厚待，继位后封其为天下兵马大将军，统御禁卫军、神策军、神武军、龙武军等近百万将士，地位显赫，风光无限。
转眼二十年过去，皇位更替，权力变幻，而新主非无能昏聩之辈，依附于此的外戚权臣注定要栉风沐雨，若不能审时度势及时止损，必然要遭剥皮抽筋。
她面无表情道：“真是白云苍狗，令人唏嘘。大哥，我们家会倒霉吧？从昨天开始我就在想，前两年我怎么就不嫁呢？”
然而她的语气里一点听不出悔意。
柳昭汉知道她在讽刺，但还是心情复杂道：“你自己非要掘地三尺搞黄的婚事就不要后悔了吧。”
柳照珠不开玩笑了，一本正经道：“大哥，你和二哥三哥会受影响吗？”
柳昭汉摇摇头，“我不确定。”
这时，柳昭汉的手下来报，“大将军，营里传来急报，定川长公主去东郊龙武大营了。”
柳昭汉一愣，“表姐去那里做什么？”
东郊龙武大营是龙武军的军营之一，龙武军的统领权还在兵部尚书柳广泰手里，自从另一冉冉升起的外戚罗延之空临兵部以后，柳广泰为了专心整死他，暂时将一些军营交给柳昭汉看管，东郊龙武大营便在其中。
柳昭汉要赶回去看情况，柳照珠因为没能进宫，抓住他的袖子，“大哥，带我出去透透气吧，我还想见见表姐。”
不多时，当柳昭汉和柳照珠赶到东郊龙武大营时，主管大营的司马校尉和几个得力干将已经倒地吐血，龇牙咧嘴，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
定川长公主一身天青道袍，怀里揣着一把拂尘，站在重伤的几人身边，恍如救世大仙，仙风道骨，周身飘着无形仙气，令人一看就想跪拜，求个阖家平安。
她一开口，却嚣张至极，“你们还呆着做什么？不是说贫道打赢这几人，你们就会心悦臣服，拜贫道为师吗？”
柳昭汉一来，径直将兰希彦拉进营帐内，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柳照珠跟着行礼。
兰希彦眉开眼笑，“阿珠，好久不见，都长这么俊了。”
柳照珠依稀记得，每年见一次面，兰希彦开口都是这句话，这么多年，她竟然也没想过换一句寒暄。
柳昭汉头疼道：“表姐怎么来军营了？”
她来龙武营收徒，要是让柳广泰知道，还不得一蹦三尺高。
兰希彦转身在行军案后坐下，神韵坦率而有运筹帷幄的气势——
“我来巡视呀。”
噩耗
兰希彦入军营，短短时间内蚕食鲸吞龙武军的人心，收了几千弟子，在军营里搭起道观，供起祖师爷，和柳广泰闹得十分难看。
为分柳家的心，兰贺让柳广泰的死敌罗延之也去军营。
罗延之很上道，佯装闲着没事跑到军营看戏，凭借自己的江湖地位笼络不少人心，为了不让柳广泰觉得他是去帮兰希彦的，他故作和兰希彦也不对付，因此好好一个军营被分割成三块，却像一出闹剧。
原本代掌东郊龙武大营，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柳昭汉忍无可忍，一回自己的军营后就再也没出现。
新帝登基、立后大典接连举行，三日后，罗况上禀，经过吏部挑选，兰贺下的招贤令只得来四个功夫上乘的年轻男子，以及一个怀才不遇的进士，一共五人。
刘怀棠笑得肚子疼。
罗况道：“其实到目前一共有四十八人毛遂自荐，但相王殿下宁缺毋滥，眼光毒辣，要求甚高，所以……”
兰贺无奈，将四个由兰敏肯定能打的拨给兰希彦，剩下一个由吏部安排。
刚入九月，彭州城传来急报，边关遭破，北珑城沦陷，彭州城岌岌可危。
这一战来得迅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兰贺在东宫书房里只急召刘怀棠和兰敏议事，此时的殿内早已挂起五六张行军地图。
一直在此熟读律法和史书的冷懿生也得知这个噩耗，心里惊惶。她记起来北方战乱，在永正二十五年，从夏打到冬，到她死，她都不知道打完没有，谁打赢了。
趁着刘怀棠和兰敏还没来，她收好自己的纸笔，合上书，向兰贺告退。
兰贺留下她，“傻子，你不用回避。”
冷懿生微愣，兰贺拉起她的手走到一副地图前，绕着上面的“北珑”二字划了一圈道：“上一回，这里便是战场。”
上一回，不是上一世，而是上一回。
冷懿生蹙起眉头，盯着那两个字呆呆地看着。
那是她的双亲葬身的地方。
十一年前的晋图之战，以图尔国的右贤王侄子在北珑城内被劫杀为引火线，那时晋朝边关守卫势单力薄，守城的只有一支万人军，面对图尔的攻势，这支万人军抵抗了一个多月，待朝廷发兵时，北珑已乱，硝烟四起。
当时北珑城隔壁的几座城都有大批百姓连夜南下，无一人回头。
执掌兵权的柳家在这一战里损失惨重，死伤多人，包括柳太尉的两个儿子，长子柳广湘和五子柳广开。也正因柳家痛失多人，战后，皇帝兰衷愈发厚待柳家，禁卫军也在这以后慢慢被柳家蚕食。
柳家在这场战争中风头最大，每个姓柳的人死去都被记载和追封赏赐，而一开始守城至死的数万将士和百姓则如蚂蚁般成了无名尸，除却他们的亲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那时奋战至死，尸骨在天地间被冰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