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其实这就是一本在民间很多学堂里使用的读本,里面收录了先秦至前朝的两百多篇佳作,王勃的《滕王阁序》也有收录在其中……”
“是吗?”弘晋似乎对此感到非常好奇,“那你也学过这篇游记了?那你当初背这篇游记的时候花了多久?”
“唔——奴婢还是很喜欢这类唐宋游记的,所以背的会比其他类型的文章快一点,奴婢记得当时大概花了三刻钟吧,学堂里背得最快的那个人,好像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全部背出来了……”
“三刻钟啊……”听她这么一说,弘晋脸上的愁容顿时更加明显了。
见此情景,陶沝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几句:
“弘晋阿哥,其实你也不用这般愁眉苦脸,背书真的没有什么难的,不管是治国策还是游记,写文的人都不可能天马行空地随意乱写,其中先写什么,后写什么,重点写什么,简略写什么,总是会按照一定的模式来写的,你只要大致理解文章的内容,理清里面的先后顺序和详略重点,很快就能背下来的……”
她说完,却见弘晋脸上的愁容并没有因为自己这番话而有所好转,当下忍不住皱了皱眉。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为了让这位小阿哥重拾信心,陶沝决定干脆把她自己当年背书的经验也一并贡献出来——
“……就说游记好了,其实不外乎几个重点,特别像是滕王阁、岳阳楼这类的名胜景点,一般都是先介绍其历史沿革,然后说明它的地理位置,就是地处何方,然后开始写周围的环境,就是描述当人站在楼上时可以看到什么样的景色,然后再由远及近写内景,也就是楼本身的内部构造,而且这些文人登楼时一般都会大摆酒宴什么的,所以自然而然要介绍一下宴会的场景和参宴者的身份,最后便是抒发一下个人感情了,大抵是感伤自己命运多桀、怀才不遇,或是对当时的政局表示不满,反正所有文人墨客的游记几乎都逃不开这样的套路,真要说有什么不同,恐怕也就是这些文人描写景物时的修辞手法各自不一了……你照这样的方式记,每个点记几个关键词,很快就能背出一大半,不见得一定要按文章的顺序一句一句死记硬背的……”
弘晋听得一脸意外,神情看上去也有些不敢置信:“这样背也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陶沝理直气壮地反问,“奴婢的夫子就曾说过,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只要能让你牢牢记住,而且一字不错地背出来,谁又会管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记住的?而且,弘晋阿哥您难道不觉得,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背诵诗书,会莫名觉得其实背书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你瞧,连奴婢这种资质不佳的人都能在半个时辰内背出来,你肯定也可以的……”
“可是——”尽管陶沝这会儿说得头头是道,但弘晋看上去却仍对背书一事提不起什么兴趣。“像这种游记,就算背出来又有什么用?”
他这话一出口,太子那厢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只见他停止喝茶,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陶沝赶紧抢先一步开了口:“那还是有用的,一般来说,治国文注重阐述道理,对文采和辞藻并不讲究,但像《滕王阁序》这样的游记当中还是穿插着许多美词美句的,这个就需要重点记一记,以后自己写文章或是与人交流便能加以引用,诗词也是如此——”
她说完,见弘晋的脸上依旧写满了质疑,又径自接下去道——
“奴婢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好了——比如,弘晋阿哥你想要夸一位美人,如果你说的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或者‘有一美人兮,宛若清扬’,人家就算觉得你言语唐突也不会怪你,因为她知道你是在夸她,而且还会觉得你很有学问,但若你不会诗词歌赋,只会说‘哇,姑娘你好美啊’,恐怕人家姑娘只会觉得你是登徒子,根本不会搭理你的……何况,以弘晋阿哥你的身份,将来娶的女子也必是大家闺秀,肯定是通晓诗词歌赋的,你们到时候总是要谈话了解彼此的吧?如果人家姑娘随口说一句诗词,你答不出下句或是不知晓其出处,那气氛岂不就尴尬了?譬如人家说一句‘身无彩凤□□翼’,你就算说不出出处,至少要能对的上‘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万一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要接一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么?”
“噗——”此语一出,太子那厢再度喷茶。
弘晋见状连忙偷偷瞄了自家阿玛一眼,眉眼弯了弯,又转头看向陶沝,问话的语气也染上了一分明显的笑意:“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才读书的吧?”
陶沝倒是没否认:“这也算是一方面,不然胸无点墨,如何跟别人交流呢?总不能每次一见面就问别人今天吃了什么吧?”说到这里,见弘晋又想笑,陶沝停了停,换了种语气继续道,“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奴婢的夫子跟奴婢说,你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世上,难道不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吗?除了大清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国家,不同的民众,不同的风景,人文也各有不同……如果不读书的话,你就永远无法认识和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如果只是待在一个地方坐井观天、混吃等死的话,那又何必千辛万苦来这世上走一遭呢?”
她这话多少带点哲学的味道,至少弘晋是被成功震慑住了,双眼顿时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她,包括太子那厢也同样愣了愣,而后将视线转到她的脸上,深深定格。
但陶沝却低头避开了这对父子的目光,提笔继续画画——
“……所以,奴婢才觉得,奴婢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世上,绝对不能虚度自己的人生,一定要为自己树立一个远大的志向,至少不能如奴婢的夫子所说的那样,一味混吃等死……”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这话虽是弘晋问的,但太子的视线也始终停在她的脸上。
闻言,陶沝正在作画的右手当即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太子,而后轻轻咬了咬嘴唇:“这个……嗯……”
“是想要嫁给阿玛吗?”不等她出声,弘晋已在一旁替她做了回答。
“当然不是!”一听这话,陶沝几乎连想都没想地立刻给予了否定,下一秒,就见那位太子殿下的脸色狠狠一沉,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冲对方解释——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在遇到你之前,我……嗯,那个……是想要效仿前朝的徐霞客,走遍大江南北,亲眼看看各地的人土风情……啊,我并没有半点要埋怨你耽误我志向的意思……啊,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某位太子殿下已“砰”的一声,将原本端在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搁到了桌案上,而后忿忿拿起摆在一旁的折子重新埋头看了起来。
呃,这家伙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见此情景,陶沝的心也跟着不自觉地一沉,努力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挽回——
“……我真的就只是这么一说,而且,那只是我曾经的志向,遇到你以后,就已经变了嘛……”
“变成什么了?”陶沝的话音刚落,弘晋那厢又适时地插嘴,“是想嫁给阿玛了吗?”
呃,这死孩子怎么这么执着于她要不要嫁给太子的问题啊?难道是担心自己的额娘受到冷落吗?
陶沝想了想,语气很是诚恳地回答:“不,奴婢的意思是,在遇到太子爷之后,奴婢觉得‘画地为牢’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每天都会是一道新的风景……”顿一下,又一字一顿地再补充一句,“另外,奴婢觉得奴婢现在这样就很好,所以,弘晋阿哥不用担心……”
孰料对方听到这话却是猛地一怔,而后立刻出声反驳:“我才不是担心——”停了停,偷偷瞄一眼不远处的太子,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是觉得,其实你嫁给阿玛也挺好的,反正,我是不会反对阿玛娶你的……”
咦?!
他此语一出,陶沝不禁当场懵住了,就连原本埋头看奏折的太子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立刻转过头来看向自家的这位小儿子,而被这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的弘晋阿哥自己倒是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包括整个书房内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无比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