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房往南是半截石块半截黄土圈起来的院墙,院子里东边靠墙垒了猪圈,猪圈北边是向东面街上开的院门,再北边靠着窗户下的是鸡窝。
西边靠墙种着棵石榴树。上面长着十来颗石榴,有些已经裂开了嘴,露出晶莹剔透的浅粉色籽粒。
石榴是酸石榴,要经霜才好吃,或许就因为这个时候还太酸,弟弟才忍着没动。
在院子南边靠墙的位置,除了东南角上的简易露天厕所,西南角则用旧砖头圈起来一方位置,养了几只鹅。
一见院子里进了人,鹅们立刻伸长脖子,张着嘴巴嘎嘎叫唤起来。
江米记起来,这是自己一直负责喂养的鹅。
哦,这个时候,她不但得负责养鹅,还得负担猪圈里那口半大猪的喂养。
家里粮食不多,人吃都紧张,她从春天家里抓了鹅仔和猪仔开始,每天傍晚放学后都要提着篮子,到路边沟坡上下挖野菜割猪草。
但她今天显然是不能去挖野菜打猪草了,江米顺手从地上捡起来一棒玉米,掰了玉米粒扔给鹅们吃。
那群鹅见有了晚餐,立时停止了震耳欲聋的嚣叫,伸长脖子,低下头,嚓嚓嚓地吃起玉米粒来。
江朵见她妹妹进了院子后一直没吭声,着急想问到底是那个同学来帮的忙,且还是能叫动书记的人,便拉着江米往门楼下走。
不但给江米递了个马扎坐,一向喜欢在妹妹面前摆架子的江朵,还少见地给江米舀了半盆干净的水端过来。
江米今天确实给累惨了。
一屁股跌坐在马扎上,凑合着用有着污垢的水盆里的水洗了洗手脸。
猜到她姐这么殷勤为的啥,江米洗完了甩了甩手上的水,神色淡然道:“是聂卫平和聂卫东。爷让帮忙的人今晚到他家吃饭,咱们最好过去跟奶说一声,顺便帮忙。”
“聂卫平和聂卫东?怎么是他俩?”
江朵很吃惊。那可是镇中学有名的风云人物,家境好,长得帅,双胞胎,还学习特别好。
“他俩今晚也到爷家吃饭?”
江朵语气里含着某种忐忑不安和下意识的渴盼。
第19章 爱咋咋地吧
其实江朵跟聂家兄弟虽然都是镇中学初三级学生,却并不熟悉。
江朵在初三二班,聂家兄弟在初三一班。
江朵实在是想不出,聂家兄弟俩为啥会忽然跑到村里来帮了她家的忙。难道,是看上她了?
这么一想,江朵的脸颊瞬间羞红。
上了初三后,班里男女学生已经有好几对偷偷谈恋爱。
江朵长得好,也收到过几封表达爱慕的情书,可她一心想着考上中专,脱离这个贫困的家,从来对那些男孩子没有好脸色。甚至有同学因此背地里给她起外号,叫她孔雀公主,说她又冷又傲。
可是聂家两兄弟要是追她呢?唉呀,真是羞死人了啊。自己才十六岁呢,这样的事可想不得,且听说早恋最耽搁学习。
江米看着她姐脸上仿佛开了颜料铺子一样,色彩丰富,变幻莫测,知道这是想多了。
江米咳了一声,淡淡道:“他俩回家了,今儿下午也就是想到东坝外柳林打家雀,偶然看到我推小车上不了桥,这才伸手帮忙。”
有些小腹黑的江米差点就说出,你别多想,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你是我姐的话来。不过真说出来,姐妹可就没得做了。
重生了她还想过安静些日子呢。她可不想捅她姐那个马蜂窝。
“他们怎么知道你是我妹?哎呀,你可别整天打我的旗号胡乱求人帮忙啊!”
江朵有些傲娇地扬起圆润的下颌。
很少做粗活的江朵,与江米相比手指显得格外白嫩。
江朵翘着兰花指,姿态优美地撩了一下额前垂落的发丝,想在丑小鸭一样的妹妹眼前秀一下优越,却又忽然想起她奶那边还不知信,赶紧叮嘱了江米一句,急匆匆甩着马尾辫跑出自家院门,往她奶家快步走去。
李腊梅已经回屋里换了身干净衣服,还戴了做饭用的套袖和围裙出来。江米瞧了她娘这幅样子,不由头疼扶额。
这显然是非要去她奶家帮忙做饭啊。
唉,拦不住就不拦了,爱咋咋地吧。
反正她奶和她妈之间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都成家常便饭了。只希望别扩大战斗范围牵连到她就好。
李腊梅和江朵一走,家里立时寂静下来。当然也不算寂静,没得到晚饭吃的猪在猪圈里发出不满的吭吭声。
江米闻到煮玉米的香甜味,打开冒着热气的高粱杆盖子看了看锅里。见果然煮了半锅玉米。
伸手从挂在墙上的筷篓里捏出一双筷子,捅在一颗玉米的尾部,将玉米从锅里提了起来。
忍着烫手,剥掉外面包着的一层玉米皮,里面金黄色的玉米粒露了出来。
玉米已经老了,煮得火候又不太够,吃着塞牙咔嗓子。
江米啃了两口,实在无法下咽,就用旁边一个搪瓷盆捡了几颗煮玉米出来,端出去倒进猪槽,让吭吭叫的猪停了抗议。
只有鸡是不用管的,四处打食的鸡们,天一黑就从不高的院墙飞了进来,自觉地进窝蹲好。
安抚住家里喘气的畜禽,江米便找了双塑料拖鞋出来穿了,用搪瓷脸盆盛了水在院子里冲了冲脚上的泥垢。
其实她很想用热水泡泡脚。
可家里貌似只有这么一个用来洗脸的搪瓷盆。今晚上若用来泡脚,明早还要用来洗脸,那会让她犯恶心,无法忍受。
第20章 书记抖威风
从前乡下穷,每家每户似乎都不备专门洗脚的盆,村里人也不讲究卫生,大多数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只是蹭蹭脚上的泥就往炕上爬。实在嫌脏,就到村前的水沟,或者东边的水库里去洗洗脚。
小时候的她是怎么解决洗脚问题的?她似乎都不记得了。或者也跟其他乡下孩子一样脏吧。
只是现在,她躯壳里装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乡下丫头。
原先她还想着怎么赚大钱改变穷困的家境,现在的她,最想要置办的,竟然只是一个洗脚盆和一个属于自己的洗脸盆。
可是现在的她,兜里一分钱没有。
因为她还是个孩子,即使她辛辛苦苦养了鹅,又养着猪,年底家里卖猪卖鹅的钱也不会有她一分。唯一安慰就是过年吃年夜饭的时候,她能分到一条鹅腿。
现在想想,她小时候可真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听话好孩子啊。可惜,父母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就善待她就对她好。
老话说的好,搅溜孩子有糖吃。就是说喜欢哭闹的孩子,反倒会有糖吃。所以,家里一有好事儿,她这个听话孩子就要靠边站,一有坏事儿,她这个听话孩子就要顶上去。
隔着一条两米宽的小胡同,和东西两道院墙,隔壁院子就是江米奶家。
江米躺在西屋炕上,隐约能听到奶奶家传来的笑闹说话声。
显然村支书和治安主任已经在奶奶家上了桌,开始喝酒了。
村里人习惯把村支书李光伟叫着书记,李光伟的娘叫着书记奶。这会,李光伟的娘也被请了来,是江朵去请的。
“书记奶,您上座,书记奶,您喝茶!”
江朵长得好看,穿的齐整,招呼客人热情周到,大方得体,让人看了都觉得不像是村里丫头。
书记娘顿时笑眯了眼,握着江朵的手连连夸赞,大着嗓门道:“好孩子好孩子,可真是个好孩子。朵儿啊,给奶奶当孙媳妇吧?”
书记娘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立时让酒桌上的男人们停住了话头,齐齐往江朵身上看过来。
江朵的脸腾地羞红。不依地跺了跺脚,挣开书记娘的手,扭身跑了出去。
李光伟的眼睛眯了眯。脸上笑意明显淡了许多,甚至连筷子也放在桌上。
江老汉愕然地说不出话来。用老树皮一样粗糙的大手拘促地捏着小酒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眼见酒桌上气氛尴尬起来,刘富盛哈地一声笑出了声,指着江朵的背影道:“看看,看看,这丫头害羞了呢。嘿,到底是没长大,小孩子一个,还不懂事儿呐。”
他心里其实已经认定,这江朵是聂家兄弟看上的人啦。
作为聂长河的老同学,刘富盛可不能看着江朵被李光伟家给订了去。
李光伟虽然心里不悦,可也知道现在可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在没弄明白江家和聂家真正关系的时候,与江家结亲这事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