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世千百度(25)

莨芜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听见有人上前询问他们的身份，得知是将军，便再未多问什么，也不知是委屈哪里了。等进了城门，周边声音热闹起来了，她就拉起帘子向外看。原城是他们路过的第一座大城，几乎和月滩差不多大。她记得空鹰要送她去的就是这里。

“将军，就这家吧，前面就是东城门，明早一开门我们就出发。”禔景指着客栈说。

他们都是轻装简行，只有拉着莨芜的车是累赘，或者说，只有她是累赘，房间也要独自开一间。秋已深，入夜细雨风更寒，她却一动不动的趴在窗口，只为看窗外避雨行人急忙归家的模样，每一个都理所当然的知道要去哪，要回去哪。

“......是将军太客气了，就该去我府里小住的，”门外传来说话声，越来越近。“下官早想向您请教的。诶？这间是何人住着呀？将军在此为何不让他把上房空出来呀？”

“太守大人误会了，”陪同的掌柜连忙解释道：“这房间并非住着别人，正是与将军同来的女子。”

“哦？将军竟带着女子？”说话间房门已被推开，莨芜依旧是那副模样头都没回。

“哎，”黄蘷叹气道：“是在边境救下的孤女，头受了伤，傻了，不知昼夜冷暖的。快回来，把窗户关上，你看看衣服都湿了，地炉也不点。太守见笑了，我也是没办法，只能带着。”

大概是她看起来真像傻子，计太守便未再发难，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坐着马车回家去了。黄蘷见车渐渐走远，周边也无人盯梢，终于可以收起假笑了。回去路过她的房间，里面依旧漆黑一片，想着刚刚倒是多亏了这漆黑，看不清容貌，这会儿难道是睡了？一时好奇，他将门推了个小缝，视线刚扫进缝内就和里面的莨芜对了个正好，反被吓了一跳。

“这世上能吓着我的可不多了。你醒着怎么不点灯啊？”他一边说一边推门进去，突然想起来他走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坐着，一瞬间错觉她是不是真的傻了。“莨芜？”

她依旧是一动不动，微张的嘴似有似无的说着：“我该去哪呢？”

好在黄蘷听力极好，再加上这一路的相处，他大体已经猜到她是谁了。他点了灯，小小的火苗摇曳着一片暖意。“去京都啊，告诉过你的。”他知道，这不是她要的答案，可他确也再无其他答案了。

回府的计太守一进门便伏案将与黄蘷见面的情况写入信中，写到那个傻女虽觉得大可不必为其浪费笔墨，但既然叔父交代事无巨细都要写明，也就带了一笔，写罢封好不等天明就差人送往了京都，如此叔叔交代的事也算结了。推窗见雨已渐停，主屋早已熄了灯，王氏那边倒还亮着，可一想起她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就觉得乏味。可惜自己官微，若能像叔父那般，便可将那献往京都的美人留下一两位，此刻共度良宵岂不美哉？想到这，昨日窥视到的那些个曼妙腰身就浮现在他眼前，更觉长夜难熬，索性去库房捡了几件琉璃胡粉出府寻乐子去了。

翌日微明时黄蘷就已起身做好了准备，到了城门口却见已有一队人马侯门，问过才知是官府出城募兵的，禔景本还想追问，可门已开，前人策马而去了。

“此时边境无战事，又未闻有反，募的什么兵？”禔景奇怪。

“计家兵。”

“陛下就差把皇位赏给大将军了，他还要募兵？”

“计大将军不要，他侄子计太守就不要了吗？”

又过数日，他们一车一马便入了长安，眼前繁华更胜一筹，杂耍叫卖不绝于耳，一想到不久前才亲眼目睹过沿街乞讨的孩子饿死在娘亲的怀里，这里真如仙境一般。

他们依旧在出城门附近的客栈落脚，与原城不同，这里已少有胡人，等黄蘷定好了房间就让禔景把马车牵到后院，从后门入内，莨芜只觉得自己是件无用的行李被搬来运去。晚饭时楼下传来歌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那鱼啊，你究竟是要向东呢？还是向西呢？”

黄蘷瞥了她一眼：“好好一首歌到了你嘴里，鱼都要哭了。哭劝加餐食，莫要长相忆。”

“何可长相忆？兴事无一件。”

原本禔景在得知莨芜不傻又不哑的时候就有些讶异，此刻看她如此对答如流，更是一惊。可看黄蘷并不为此意外，便又低头继续吃饭。

但黄蘷还是有些愣了，不为她的话，而是传闻中她的人生。“好好吃饭好好活着，现在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她竟浅笑了一下：“这话将军自己都不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