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世千百度(20)
就算风野如何苦口婆心的劝着,在莨芜听来却像是全然与己无关的,像是另一种语言,像车身晃动的声音,像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宛若不存在,可突然,这些声音里渐渐清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苌善!是苌善再说话:“你怎么还没出门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会儿姨母来了连块点心都没有!”莨芜坐了起来,通过车窗循着声音的源头向外望,是她!真的是她!
“这就去了这就去了。”说话的人笑着,倒比画像上英气几分。
“怎么又发上火了。”这夫人是谁?
“姨母。你看看!姨母人都到了!”是她母亲吗,是“莨芜”这个名字的母亲?“姨母,我一早就让他去买点心等您来了吃,这倒好,您都到了他还没出门呢!”
“干着活就忘了时辰了。姨母先进屋,我这就去。”
“别去了,我自带着呢。刚从东国商人那买来的,可好吃了。”
他们进屋去了,他们渐远了,声音听不到了。
但,如此,就好。
“我说的话你多少也听听,”风野的声音又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了。“当初他还是王子的时候被父亲流放,被哥哥追杀,他的痛不见得比你少,我们自小跟......”
“你真觉得我能活着到东国?”
她声音不大,隔着车帘风野却听得清清楚楚,不曾细想,但就是觉得似乎真相就是这样,但他立刻剔除了这种想法。“王后既已把你送到了东国,你对她就没有威胁了,根本没有杀你的必要。除了她,也没人想你死了。”
他身后,车里的她,没再说话。直到入夜,车队停下休整,芗望熬了药送来给莨芜。或许因为她们是一起入的王庭,或许因为她自己先前也病着,这段时间芗望一直对她很照顾。
“药还是多吃几天再停吧,以免反复。”她撩开帘子把药先递了进去,随后自己也上了车。
莨芜接过药,捧在手上,却没送入口,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芗望也习惯,安静的对面坐着,然后听她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蠢?”莨芜话少,闲聊的时候更少,可这语气怎么听都是一句闲话,芗望觉得她多半后面会跟着“为什么要进王庭”这类的抱怨。
“我们不是一样?若论蠢,我怕是还要更胜些。”她指的是众人皆知的她接近旭息王妄图做夫人的事。
“我既不懂这世上根本不存在那样一天——所有人都不会生病,也不明白怎么能让钱生钱,更分不清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好是真还是假。”
“经验总是慢慢积累的。”芗望附和着说,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又一时反应不出是哪里。
“可我却生在一处好地方,让我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先学会了保命,让我一眼便看得出是哪个女人想我死。”
这样啊——芗望终于意识到了是哪里不对——她发现了啊。虽是意料之外,她却并不吃惊,自靴侧抽出一把匕首,面上依旧平心静气的说:“果然是好地方,不仅知道是谁,还知道是什么时候,原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到底也是长在龙潭虎穴中的公主啊。”
“也不至如此,这药,本也是要喝的,只是想知道,王后要杀的究竟是哪个我。”
“王庭里有老人儿养着,就有老话儿传着,又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婢女,想确认实在容易得很。你若奔着活命就不该回来,若要报仇就不能犹豫。到了这里,也就只剩一条路了。这药生效慢,也不痛,你的病原本就有些反复,路上颠簸,明早没能起来也不会有人生疑。安安静静的也好,留下些这样那样的传说,才更像亡国公主的命运。”
莨芜笑了笑,摘了面纱,喝下一口,皱了皱眉。“这么好的药,若是还能不苦,该多好。”
“所以才说,良药苦口啊。”如此两人,竟始终如朋友般说着话,彼此都笑的温柔。“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芗望问她。
“你从牢狱出来那天。”
“幸好不是从一开始。”她还戴着面纱,莨芜看不出那面纱下是不是也笑了一下,若不是更好,否则那笑,一定比不上这剩下的半碗药甜。芗望偏了偏头,指尖将车帘挑了个缝,像在查看外面的动静,可也许只是想透透气。“我虽是王后的人,却是真的想要做夫人的。因为只有有了身份,才能搏一搏。”
“你不像匈国人,家乡在召祜吧?”莨芜看着手中的药,恍惚间想起见他的第一眼,也曾这样——“说是从东国来,更像是召祜人。”
“我是献奴。原来召祜每年都会选年纪在十二到二十岁的男孩女孩各十人送去匈国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