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梁最高之处,目及之处,能看到整个大梁,黑夜无边,寒风萧索,符丞相就这此处正等着他。
孟和玉小心上去,朝他走去,轻笑道:“怎么,如此之急?”
“殿下。”符丞相听见声音,回过身请安。
他摆摆手,并不在乎这些虚无繁杂的礼仪:“何事?”
符丞相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忧心殿下年少……”他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试探性地望向孟和玉。
孟和玉看出他的谨慎,掠仰头勾起嘴角,有风撩起他额前的发,冷风刺骨,却扎得他的脸愈发泛出一种明亮的粹白:“怕我想不开?”
“……”符丞相张张嘴,没说话。
“符卿多虑,”他探手,轻拍拍符丞相的肩膀,“如今无论何事,势头正好,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朝中那些人,也早该找机会除一除了。”
“这天底下,有志气豪情的英雄不在少数,不差那几个。”
“殿下若能想开,那便是最好……”符丞相下意识抹了抹头上莫须有的冷汗,“还有一事……”
孟和玉挑眉,面带疑惑,示意他继续说。
“有些事情,殿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也好先有个防备。”
他这话说得极隐晦,孟和玉却仍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反问道:“符丞相助我,如今可有悔意?”
一提这话,符丞相的表情一瞬就变得凝重了许多,他顿顿,认真道:“臣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和大梁百姓。”
孟和玉看着他,笑着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城墙上风大,符丞相还是早日回府吧。”
符丞相听出他赶人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时又忽然顿住了步子。
背对着孟和玉,他轻声叹气:“殿下——”
“我符某一生未曾追寻过什么,唯独割舍不下的就是大梁的百姓……”他声音有些低下来,“我明白殿下您心中有恨……只是无论此前历代君王做了什么,天下的百姓总是无错的。”
“殿下,望您千万不要做傻事,若真有万不得已之时……”
他有停下来,声音坚定:“我符某即便是拼上老命,也定会阻止您!”
孟和玉望着他的身影,良久,莞尔一笑。
“好。”
*
孟和玉是很衬金色的,他天生有股贵气的凌人之感,每每与人交谈,身上那种淡然又不可忽视的气质很是吸引人。
现如今,他就坐在金碧辉煌的碧霄殿,身着金袍,似乎整个人都看起来熠熠生辉,杜遥在堂下遥遥望着他,竟有些莫名的心惊。
他似乎也在看她,那双若水的眸子很是吸引人,她无法不去注意。
四目相对,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周围也跟着静了下来,仿佛那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又仿佛他们之间的距离远得像是隔了一整个光年。
正在杜遥不知所措之时,他忽然朝着她笑了一下。
那笑容过于温柔,以至于一瞬间就让她放松了心情,她回报以笑容,随即便拎起褂裙哒哒哒地朝他奔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缩短,就在杜遥即将抬手触到他时,孟和玉脸一变,顿时便生成了老皇帝那张暴虐愤怒的脸。
杜遥心里猛然一惊,登台阶的脚也不住崴了一下,她惊慌失措,跌坐在台阶上尚且没能站起身,便听见头顶阴沉压着恼意的声音:“你这混账想忤逆朕?!”
她不由一哆嗦,因为惊怕睁开了眼睛。
几乎是意识跟不上身体的一瞬间,她大睁着眼睛喘着气,整个人像是濒临溺死的前一秒被捞出了水。
“怎么了?”兴许是动作过大,惊动了身侧的孟和玉。
他惺忪着眼睛,身体下意识地向她凑过去,轻声道:“做了噩梦?”
“……嗯。”她仍是惊魂未定,脑子混沌嗡鸣。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近在咫尺,杜遥紧紧压着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白日的政务究竟还是过于繁忙了,见杜遥并没有更大的动作,也没有再说什么,孟和玉不受控制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杜遥仍是看着他。
她仔仔细细地看,视线从他的额头划过眉目,又落至鼻梁与脸颊,一直到他的唇和下颌,才终于肯相信——
躺在自己身侧的人是孟和玉,而不是别人。
她眨眨眼睛,心中终于稍微安定了一些。
此时的孟和玉意识越发迷离虚无,就在即将消散的一瞬,忽又听见她细软如蚊吶的声音:
“殿下,我冷……”
“……”
意识回流,说这话的人正缓缓朝他移过来。
他未说话,却探身拦住她的身体。
腰身柔软纤细,不经盈盈一握。
“多吃点儿饭。”他闭着眼睛轻喃。
太瘦了。
杜遥正偏头蹭着他的脖颈,那一点点传过来的温度终于使她安定,似叹似言的一句:“好……”
*
登基大典来得很快。
孟和玉果真如她梦中一样,金袍加身,眉目清淡凌人,很是漂亮。
堂下众臣皆是朱赫色的官袍,独衬得殿中央那一道金黄惹眼非常。
他一阶一阶地往上登,而杜遥就怔怔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简直是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场景……
宣旨的人是符丞相,一旁站着张林,有他们两个人,其他人不敢乱来。
孟和玉与柔嫔皆是体面的人,即便堂下人眼中填满愤怒与怨怼,两人坐在高位上也仍然是不动声色,对他们这等下三滥的情绪表达熟视无睹 。
让人担心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人,孟鸿逸今日也在。
杜遥不自觉望碧霄殿的角落里看去,两个蓝衣的人,与这殿中的金红显得格外不一样。
而他们手中牵制住的人,正是孟鸿逸。
孟鸿逸本来是不该在此处的,全凭孟和玉开口,他才能在此,以这种卑贱的模样参加登基典礼。
她小心翼翼地瞧着孟鸿逸,猛觉他瘦削的模样愈发阴鸷,吃惊之余,又发觉他也正顺着视线在看自己。
说不明白那眼神中的意味,杜遥不自觉打了个颤。
那眼神里蕴含着不一样的情绪,令人毛骨悚然,像是活生生粘在了她身上。
杜遥惊地挪不开眼睛,心中又觉得翻滚难受,好一阵恶心。
好在,这等大典不由孟鸿逸这般的犯人在此处多留,不多久,典礼进行,孟鸿逸便又被重新带去地牢了。
临别,孟鸿逸又煞有介事地深望她一眼,似笑非笑间,又无端使杜遥打了个寒颤。
她仍是惊魂未定,目光下意识向高台上的孟和玉飘去。
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实在需要一个能够寄托的地方。
孟和玉并未注意到她惊慌到近乎无助的表情。
张林正在絮絮叨叨地念那些官词,他却早已听不进去一字了。
坐在高位上,龙椅似有千斤重,他探手去抚摸那椅子上的金珠。
抬眼目及之处,尽是朱色的人形。
他听着群臣高呼万岁,心中既悲又喜,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正欲开口,忽听门外有人高声惊呼:“报——!”
约摸是这一声过于尖锐,直接打断了正在进行的登基大典。
堂下有大臣不悦,这等大事,是不该有这等场面出现的,他正欲发作,忽听那士兵模样的人已经跪在了殿中央,恭敬道:“启禀皇上,边疆贼寇来犯!”
作者有话要说:孟和玉:朕登基辽!
杜遥:好耶!
☆、你气什么?
登基大典并未因这插曲所打断。
典礼继续进行,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却已然都变了。
杜遥心跳如雷,恍恍惚惚全然听不进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一直到丫鬟唤她去吃宴,她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
孟和玉不喜大操大办,特例免了晚宴,只是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吃个便饭。
杜遥落了座,表情仍是凝重。
孟和玉就在她身侧,瞧她一眼,头一回,没有出声安抚。
张林前来侍奉,场面话自然是少不了的。
孟和玉谈笑风生,那副自满又游刃有余的样子却教杜遥频频侧目。
这样的孟和玉——
很是陌生。
饭继续往下吃,杜遥却觉得味如嚼蜡,正夹起一片藕,猛听见有人来报备。
她略略侧目,看那进门的人想说些什么,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继续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