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聿道:“太妃说的,朕又何尝不知。”
“我瞧那秦美人行事还算规矩,试试也未尝不可。虽说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也瞧不出什么来,但她的眼神,倒是格外干净透亮。”孙太妃用帕子捂住嘴,略重地咳了两声,“我这身子骨,也不知能撑到几时,大皇子不可能永远留在寿安宫,总得有人照顾他,倘若那秦美人是个好孩子,那这是她的福气,也是这宫里的福气。”
萧聿默了半晌,道:“太妃保重身子,等过两日,朕便叫长宁回宫来看您。”
孙太妃摆了摆手道:“她被我养的太过任性,陛下不必管她,她愿意在骊山呆着,那便让她骊山呆着吧。”
——
翌日一早,还没等薛妃派人去谨兰苑请人,秦婈便已候在咸福宫门外了。
咸福宫的小太监手持扫帚,呵欠打了一半,便是一愣。
立马躬身道:“美人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清月一边给薛妃揉肩,一边感叹,“秦美人行事真是叫人挑不出错处,规矩当真是好。”
“行事滴水不露,只怕不是规矩多,而是心思多。”薛妃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你先让她进来。”
清月道:“奴婢这就去。”
秦婈头戴金蝉玉叶簪,上着月白色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翔凤短衫,下袭桃色妆花纱蟒裙,施施然走进了咸福宫。
秦婈圭端臬正地朝薛妃福礼,“臣妾见过薛妃娘娘。”
薛妃弯弯眼,笑的比昨日还热情,“妹妹今儿来的可真够早的。”
秦婈躬身道:“臣妾心里惦记替娘娘抄佛经。不敢来迟。”
“快坐,快坐。”薛妃随意道:“可用过早膳了?”
秦婈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妾用过了。”
薛妃抬手抚了一下耳珰,感叹道:“这刚进宫的时候,总想着礼不可废,可时间久了你就懂了,这深宫冷清,有个能说话的人不容易,所以啊,你也不必这样拘谨,咱们就似寻常姐妹那般说话就行。你在谨兰苑若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地方,尽管同我说。”
秦婈笑道:“臣妾多谢娘娘。”
同薛妃寒暄须臾,秦婈便坐回桌案前开始抄写经文。
秦婈清楚,这后宫里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薛妃今日待她这般热情,多半与昨日太妃请她去寿安宫有关。
殿内炉香四溢,薛妃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开了口:“对了,昨日太妃找你,是有什么要事?”
秦婈手腕一顿,停下笔,立马起身,恭敬道:“此事臣妾实在没法子回答,还望娘娘恕罪。”
薛妃故作惊讶道:“怎么了这是?”
秦婈颔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昨日臣妾被叫到寿安宫问话,袁嬷嬷特意嘱咐臣妾谨言慎行……”
薛妃了然一笑,旋即若无其事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怎的还请上罪了,好了,快坐下,既然这样,我便不问了。”
秦婈道:“多谢娘娘。”
薛妃低头喝茶,目光微变。
秦美人这话看似诚恳实在,但又何尝不是拿太妃来压她,叫她不好再过问。
自打苏氏离世,这些年寿安宫仿佛隔绝在后宫之外,除了偶尔会去慈宁宫坐坐,与后宫其他人可谓是毫无往来。
眼下寿安宫突然和一个六品美人有了来往,能因为甚?
自然是因为那个口不能言的皇长子。
薛妃用指尖叩击桌沿。
可是她这张脸,对寿安宫有了用处?
她再等等看。
这一等,果然又等来了寿安宫的袁嬷嬷。
袁嬷嬷还是昨日那句话,“太妃娘娘有急事找秦美人。”
薛妃也同昨日一样,立马放了人。
接下来,秦婈每天都是清早去咸福宫抄经,到了晌午,又来寿安宫陪萧韫坐一个小时辰,试着同他说话。
起初太妃不放心,总是在一旁盯着,可一连三日过去,太妃也算看出来了。
陛下那些话萧韫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并全当成了耳旁风。
他根本就是把秦美人当成了亲娘。
萧韫虽不开口说话,但太妃到底养了他三年,这孩子的脾气秉性,她还是清楚的。
平日里除了皇帝和她谁也不靠近的小人儿。
眼下便是打瞌睡都要往秦美人身上靠。
而秦婈,自然乐意让他靠。
怎么靠都成。
看着眼前的一幕,孙太妃的嘴角不由得带起一丝笑意。
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药膳,对秦婈道:“薛妃那边若是为难你,不用忍着,你直说便是。”
秦婈顿了一下,柔声道:“薛妃娘娘的确不曾为难臣妾。”
孙太妃瞥了眼她袖口的墨汁。
既然不想说,她也不会多管,“但你每天如此折腾,也是辛苦了。”
秦婈立马道:“能照顾大皇子,乃是臣妾的福气,不敢说辛苦。”
秦婈自然是不嫌辛苦的。
她进宫本就是为了萧韫,为了这孩子,她甚至连勾引男人的伎俩都跟四月学了几分。
如今不用伺候那人,还能陪在儿子身边,她怎么会累?
她简直是求之不得。
这会儿秦婈正沉浸在自我满足里,就听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帘拢被小太监掀开。
萧聿一进门,就见儿子靠在秦美人肩上睡着了。
这四目相对,多少是有点尴尬。
秦婈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怕吵醒儿子,最后只能红着脸,极小声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萧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暗下目光,也小声道:“免礼。”
第17章 李苑
萧聿身后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瞧穿着打扮,和斜跨在身上的深棕色药匣,便知是位大夫,想来给太妃看病的。
太妃请咳了一声,起身随大夫朝偏殿走去。
就太妃和皇帝离开的功夫,萧韫从秦婈身边醒来。
秦婈捏了捏他的手心道:“醒了?”
刚醒,萧韫还有点迷糊,半眯着眼,点了点头。
秦婈忍不住一笑,继续同他道:“还困吗?不然回暖阁接着睡?”
萧韫摇头,下意识地去看黑漆嵌螺翘头案上的更漏。
申时快过去了。
他知道,她又快走了。
萧韫回头看她。
左眼眷恋、右眼不舍。
有时秦婈自己都觉得,母子间好似真有种旁人没有的默契,就像现在,萧韫只看她一眼,都不用说话,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婈替他整理一下衣冠,道:“明日我还会来,嗯?”
秦婈与他四目相对,似乎在等他说话,萧韫憋了好一会儿,努力道:“早点。”
也许是刚醒,也许是不熟练,这腔调确实不太标准,就像是筝乐弹错了音。
秦婈能听出来,萧韫自然也能。
他耳朵微红,目光一沉,低头攥住了拳头。
秦婈没纠正他,也没出声安慰他,只是用食指尖去戳他的小拳头。
一下、一下,戳着戳着,他就松开了。
眼神也变得柔和。
他好似对秦婈每个动作都没有抵抗力。
萧聿和太妃进屋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日渐西行,橙红色的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洒进来,落在秦婈和萧韫笑意盈盈的眉眼上。
他整个人就像是没了呼吸一般。
他忍不住妄想,假如、假如、假如她还活着,是不是也该是这样的光景?
这时,秦婈和萧韫一齐回头。
秦婈用指腹点了一下萧韫的背后,悄声道:“请安。”
萧韫一步一步走到皇上面前,躬身,行礼道:“父皇……万安。”
萧聿惊讶地挑了一下眉,旋即从鼻尖逸出一丝轻笑。
这才几日的功夫,竟知道给他请安了。
孙太妃看着萧韫努力贿赂他父皇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在她看来,萧韫这孩子虽然不开口说话,但却非常聪明。
他很清楚的知道,只有这样,秦美人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孙太妃看着眼前不是母子却胜似母子的二人,不由在心里感叹:兴许这两位,还真是有母子缘分。
申时已过,秦婈颔首福礼道:“时候不早了,臣妾先行告退。”
萧聿点了点头,低低“嗯”了一声。
秦婈走后,太妃用拍着捂住了嘴,重重地咳了起来,眼瞧着,血就浸透了帕子。
萧聿皱眉道:“太妃何必瞒着长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