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生存纪事(52)
温皎红着眼,甚至还有些焦急看向他,仿佛在催促他赶紧认罪。
傅长生感觉喉咙间全是鲜血的味道。灵魂不断往下沉往下沉,沉入深海,沉入永远逃不脱的禁锢里,永无天日,却全是他咎由自取。
他手捏的发白,短促地笑了下,最后哑声说:“是,我认。”
温皎舒口气,吸吸通红的小鼻子,刚才哭得那么难受,现在才缓过来打了个哭嗝。
管事太监听他认罪,冷声:“带下去!交给内务府处置!”
另外两个押着他的太监年纪小,刚被净身,对傅长生这样的男人心思便更为憎恶。其中一个正是揭发温皎的人,面色扭曲。
他下巴尖的仿佛能戳伤人,走在宫道上,无不恶毒出言嘲讽:“偷来了这么好的东西都给温皎,傅侍卫还真是对温皎用情至深啊。”
傅长生面无表情,他沉默寡言时,那种久在战场养出的肃杀冰冷总叫人瘆得慌。
小太监脸色更为扭曲——不过一个阶下囚,傅长生他凭什么!
他早就看不爽温皎,本来以为这次能弄死他,谁料居然有人上赶着替罪!真他娘的倒霉!
小太监心里的恶气如毒蛇盘旋,很久之后,他笑起来,轻声说:“我一直有一个问题特别好奇。傅侍卫,就温皎这随随便便做点事马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身体,在床上真的能让你尽兴吗?怕不是你动几下,他就委屈得不行了吧。”
他旁边的人也哈哈哈笑出声来。满是嘲意暧昧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像蛇的信子。
傅长生充耳不闻。
小太监更不爽了,非要把傅长生男人的尊严践踏在泥地里才好消身体残缺带来的扭曲。
“哦也不对,傅侍卫那么宠他,定然是不舍得温皎委屈的。”他换了语气,声音更轻也更恶毒:“说不定,是傅侍卫在下面呢。温皎跟我说,你为他死都愿意,这么一条好狗,撅着屁股给主——啊!”
一粒石头从远处飞过来,直接打得他牙齿都快掉下一颗。
“啊啊啊啊——”小太监捂着嘴巴,痛得半蹲到了地上。
在前方的管事太监立马反应过来,阴恻恻地质问出声:“谁?!”
灰袍少年手握骨笛,从小道尽头走了出来。冰蓝花灯照着他的神色,若剑锋寒霜。
夏青本来想掉头就走,结果好家伙!
主角受和他的深情忠犬真是不会让他失望啊!!!
这是什么痴情不悔放下尊严为你顶罪的戏。
他真是听得人都傻了。
绝。
又荒唐又无语。
夏青烦躁的不行,抓头发,想走却走不了。
他幽幽吐口气,等内心的躁郁散了,才重新看向那个老太监,开口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夏青以一个局外人身份看别人的事时,其实很少会插手,尤其是情爱方面的。
就像梦中老人所言。
苦海滔滔业孽自招。
人世间,贪嗔痴怨不外如是。
枷锁欲念都是自己吐丝结成的茧。
好比现在,与温皎的所有纠缠,是傅长生自己招来的业孽,心甘情愿吞下的絮果。
——不过为什么要让他遇到!!
夏青又暴躁起来。揪着骨笛上的红线。
他看不下去傅长生那种卑贱的态度。
不是心疼,更多的是一种违和感。
他也不知道违和在哪里!
又找不出一个关于自己的答案后,夏青选择和以前一样忽略过去。
“什么青玉膏?”
夏青心平气和开口。
管事太监没见过他,也能猜的出来他是谁。
这估计就是陛下养在寝殿的少年了。
他愣了愣后,眼中大喜,马上换了副脸色,带上了讨好的笑意谄媚道:“回公子的话,这贼人偷了御药房的专门供给皇室的青玉膏,奴才正带着他去内务府受罚呢。”
夏青继续心平气和,脾气很好:“傅长生,我给你的令牌你是弄丢了吗?就这么任人污蔑?”
一直低着头装死不说话的温皎,在夏青说这句话后忽然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眼眸望向了傅长生,内心突然涌出一丝惶恐,愣着喊了声:“长生哥哥……”
夏青扯了嘴角,对自己说:算了,就这样吧,最后一次。
下次别没事皇宫乱逛,绕着温皎傅长生走。
真是求求了。
他除了张善外,还第一次那么怕过两个人。
张善是纯粹满脑子龌龊思想,谁冲他笑他就要把那人送上他的床,给夏青吓出了心理阴影。
而这两人……傅长生这人有毒,惹不起惹不起。
傅长生心中苦笑。他丝毫不为他人奚落羞辱所动,可被这个少年撞到如此窘迫的情况,却奇异地泛起一些难堪。
他握紧拳头,甚至不敢去看少年冷静的浅褐色眼眸……觉得自己在他那里不该是这么一个样子。
他抿唇,声音沙哑:“我没丢。”他从袖中拿出那块令牌,摊开在伤痕累累的手中间,解释道:“我说这是陛下的东西,他们也不会信。”
夏青:“哦。”
他对管事太监认真道:“令牌其实是我给他的,青玉膏是他去御药房太医给的。不是偷的,可以放人了吗。”
管事太监满脑子巴结讨好他,堆着一脸褶子笑成花:“当然当然,有公子您为他作证,我们也不敢乱冤枉人。”
夏青轻声道:“谢谢。”
“哎哟,公子这是折煞老奴了。”
管事太监在夏青这里露了脸卖了个好,神清气爽,一挥拂尘,呵斥道:“还不快放了傅侍卫!”
“是是。”
几人手忙脚乱地给傅长生松绑。
被石子砸中的小太监捂着嘴,人也吓得哆嗦,哭都顾不上了——谁能想到傅长生一个低等侍卫能和陛下身边的人有关系呢!
他瑟瑟发抖,生怕夏青处置他。
不过好在这位陛下身边的小公子一刻不愿在这里多待,表情跟见鬼似的,帮傅长生证明清白后转身就走。
但没走两步,夏青又想起什么,退了回来到傅长生面前,想了想直接道:“上次就有句话想说了,当时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很有必要。”
“傅长生,你要是想活下去的话,离开温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都没看旁边摇摇欲坠的温皎一眼,语气平静。
温皎迟早有一天会把傅长生害死,这是夏青确定的。
而傅长生完全有能力走,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关键看他自己想不想得通。
傅长生盯着少年的眼眸,耳边静静淌过他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率先感受到的情绪是好笑。
有一种自己家毛还没长全的弟弟,突然有一天一板一眼来操心他的事的感觉。
可是这种感觉马上被冷风吹散。
牵扯身体密密麻麻的痛,傅长生眼中也浮现一丝迷茫,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他和夏青,到底清醒的是谁呢。
保护温皎几乎成亡国后被他写入灵魂的一件事。
出于恩。
出于忠。
或许也出于说不出道不明的很多情感。
他知道温皎在看他,用一种震惊的、惶恐的的的视线。甚至或许在轻声喊他“长生哥哥”,语气前所未有的害怕。
但是对上夏青干净的视线,心里的束缚抽丝剥茧,傅长生一点一点笑起来:“好。”
夏青看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管事太监带着人离开。
很快这处偏僻的地方只有温皎和傅长生两个人。
温皎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冲过去,精致的脸上眼睛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的,难以置信:“不,长生哥哥,你刚刚说什么,长生哥哥,你刚刚说什么。”
傅长生现在依旧不能面对他的眼泪,但是早不会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了,他垂眸轻声问:“殿下,您拿了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温皎满脑子都是他那一个“好”字,眼泪断线般从眼眶里涌出,不顾礼节冲上去抱住他,整个人差点哭的抽过气去:“对不起长生哥哥,皎皎知道错了,长生哥哥对不起,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我在这个楚国皇宫只有你了。要是你不在,我也活不下去的。”
傅长生心中平静地想,我的殿下,你怎么可能活不下去呢。
你那么怕痛又那么怕苦。
但他没有说这话,他只是几乎已经养成本能地安慰他,轻声哄道:“殿下,不会的。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