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重生]+番外(78)
众人对着这个笑容痴了许久,反应过来之后便是雷霆般的掌声。
有人叹道:“原来江春姑娘早有心上人,也罢也罢,如此般配,算是佳话。”
“从今以后,长安城中再无天上人喽——”
那鸨母虽是不情不愿,但终究也并未说什么,唤了几个侍女,取下了江春头上巍峨的发饰,她便散着发,握住那年轻公子的手,与他在掌声中一同穿过了楼中庭铺着的长长丝毯。
一切美好更胜幻境。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算是打个长安幻夜的副本~
注:
1.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2.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玉楼春·春景》
第71章 拂意
疯狂的掌声和口哨声中, 又有一个人从庙门进门处悄然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很轻,直到从三人眼前走过, 顾陵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此人带着斗笠, 长长的、几乎拖地的面纱在封闭的空间中无风自舞,他似乎看不见三人的存在, 在场除了那六名闯进幻境里来的修士之外, 所有的人也看不见他。
“此人不是……”俞移山抓住顾陵的胳膊,晃了又晃, 十分激动地说, “那个那个, 引魂还情之时曾在昭五那里出现的那个神秘人, 拿走了花朝青春的那个疯子。”
顾陵也十分讶异, 他盯着那个带着长纱的神秘人走到了这仍然沉溺在幻境当中的六人面前, 声音显得十分诱惑:“此处可算得上是极乐之地?”
其中一人双目发直地躺在一堆金银珠宝之中, 呆滞地答道:“算, 当然算。”
神秘人低低笑了一声:“那你想不想……永远留在这里?”
生灵的主人——那最小的“老六”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顾陵看着他眼中的金光在一瞬间“咻”地消失,随后如梦初醒地打量了周身一圈, 尚来不及阻止, 方才躺在金银珠宝中的那个人已然答道:“想,我想, 我好想!”
老六急急地奔到周边两个人身边,抓住他们的肩膀摇晃道:“五哥,老大, 醒醒!这肯定不对劲儿!”
他的五哥首先清醒过来,但另外的人却没有这么容易清醒,还来不及阻止,有另外两个人便也附和道:“我,我也想留在这里!”
老六低头一看,发现方才缚在他们手腕上的长绳,不知什么时候断了。
刚刚答了“好”的那三个人,完全无视他们的呼唤,直直地朝着室内的一片纸醉金迷走了过去。剩下老六、老五和老大,想要追上去阻止,却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阻止有什么用?”那带着长纱的神秘人低低笑道,他的话语低沉优美,宛如美妙的弦音,“来,跟我去些别的地方吧。”
老六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跟着那神秘人走了过去,但其实也只是走了两步,在原地打了一个转,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方才一片纸醉金迷、情|爱横流的景色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简朴的书舍,房间虽不大,但收拾得十分干净,纤尘不染,桌上还搁着文房四宝,只是太久不用,墨汁已经干涸在了笔尖上。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咳嗽声。
几人惊异地看着方才那个年轻公子斜倚在榻上,明明还是年轻的,却似乎老了十岁,连鬓角都生了白发。江春换了寻常少女的粉紫色衣裙,正在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那年轻公子虽病得昏昏沉沉,但还是深情地看着她,戏谑道:“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江春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突然又垂下了眼睛,道:“我知道你不是平常人。”
年轻公子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你这伤不是肉体凡胎的伤,”江春自顾自地说,“我虽没上过什么仙山,但在鱼龙混杂的长安这么多年,修士还是见过几个的。”
“我……”年轻公子敛了笑意,一瞬间甚至有些迷茫地说,“遇你之前,我本修无情道,遇你之后,我弃道归隐,不知道原来自己的伤这么重。”
他伸手抚上她乌黑的发,十分愧疚地说:“若我早知道,便不会再来找你,如今这个样子,我实在……实在愧疚,不知该从何说起。”
江春捉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你是这个人世间最好的女子,”年轻公子握紧了她的手,道,“若我此去不回,你便另觅良人,万万不要做傻事,我便是担忧此事,才不敢告诉你。”
江春却没有回答,她侧着脸平静地喂完了药,用丝绢为他擦拭干净之后,便掩门出去了。门外是一方小小的院子,种了许多木槿花,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随后有些怅惘地抬头看了看天,长安暮色已昏。
她用方才那块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双手,随后顺手扔在了门外,晚风将那块帕子吹起来,高高地挂在木槿的树梢上。
顾陵觉得这个故事说不出地熟悉,甚至好似从哪里看过。
附近并不只有这一户人家,粉粉紫紫的花海当中,隔壁人家有女声再喊:“噫——天黑了,怎么还不回家?”
鼻尖穿来晚风中混杂的香气,还有一点点炊烟中的饭香,人间烟火嗅起来平静而安宁。
出乎老六和老五意料的是,他们的老大——为数不多地从刚才的幻境当中与他们一起抽身而出的人,竟然突地应了刚才那声女子的呼唤,答了一声:“我马上回来。”
长绳再次断裂。
神秘人的表情在长纱之下似笑非笑:“安宁,安宁——是更加求不得的东西啊。”
场景突然昏暗,四面的天光都灭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红光,顾陵似乎嗅到了一点血的腥气,他眯了眯眼睛,十分讶异地发现,这是在魔宫当中!
太熟悉了,魔宫从古至今几乎都没有变过,从前萧宁最喜欢坐的那张寒铁王座上坐着一个和他装束差不多的人,想必便是魔族当时的尊者。江春跪在座下,美艳的脸庞隐有憔悴,目光淡漠:“那你要什么?”
魔尊站了起来,黑色的半面面具下露出一个微笑:“我要……你的容貌。”
这下不仅是顾陵猛地一惊,连带着周自恒和俞移山都想了起来。
夏河村中描摹着鲜艳花朵的寺庙,摇曳的烛光,铺在地面镂花的青石板,那个残缺的故事——女子为救重病的丈夫,向魔族出卖了自己的容貌。
原来那女子竟是江拂意的母亲!
接下来的事情三个人全都能猜得到,虽然古长安的绝色女子曾经最爱的便是自己的容颜,可这容颜终究不如爱人的性命重要。况且那魔尊说的她从未怀疑过——你觉得你失去了这张脸,他还会爱你吗?
她对自己说,他爱的与我爱的,从来都不是皮囊。
可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俞移山几乎是把头埋在了周自恒肩上,根本不忍心看,顾陵见周自恒的肩头湿了一片,不由安慰道:“别难过了,从前却不知道你是个这么多愁善感的人。”
俞移山泪眼婆娑地回道:“我看个话本子都能看哭的,好不好……”
如那石板上镂刻下来的一般,江春向魔族出卖了自己的容貌,换来的却是爱人的歇斯底里与夺路而逃。她有些茫然地坐在空荡荡的家门口,向井水中望了望自己的脸,随后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一个人离开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