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些力,将谢清江拽到了自己面前:“可是这世界上真有如此无所求的人吗?你内心深处,难道不渴望你救的那个人某一日得知此事,为你落泪,为你自责,哪怕你死了,也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吗?”
他抱着必死之志孤身前往药魔谷的时候,内心深处也自暴自弃地想过,若此行不归,被他记一辈子,也是好的。
他若知道了,会不会痛苦自责呢?
但他的痛苦自责,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呢?
“怎么,被我说中痛处了?”江拂意松开手把他丢到一旁,哈哈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左挽山想必是方才被他以术法困住,此时刚刚脱困,便急急地赶了过来:“清江,小心,他不是好人!”
江拂意起手来,摆出一副无辜姿态:“冤枉,我可什么都没干……”
左挽山置若罔闻,冲到谢清江身边扶起了他,江拂意打量着他为他输送灵力疗伤,看了半晌,突兀地开口道:“我可以帮你。”
“什么?”谢清江以手掩口,咳道,“帮我?”
“我家族……”江拂意开口,似乎是觉得不对,又改口道,“我可以送你一样东西,小郎君,你且伸出手来。”
左挽山有些防备,谢清江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见江拂意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他手心滴了一滴鲜血。
“这是何物……”
“东隅之血,”江拂意望着他,笑意深深,“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三山五海十大禁术之二,”谢清江盯着自己的手心,有些颤抖,“可是,这不是……”
“此术并非只如传闻一般暴涨战力,”江拂意攥着他柔弱无骨的手,笑吟吟地说,“你若能够寻到足够魂魄与鲜血,重煅经脉,重塑灵力,都并非难事。”
“重煅……经脉?”谢清江不可置信地问道,声音抖得厉害。
“是啊,如此一来,你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了,”江拂意打了个哈欠,答道,“有些人天生灵脉,取得一些东西如摘花折柳一般简单,可另一些人没那么幸运,不被上天选择,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术法在此,练不练由你,我可给过你机会了,改变命运的机遇,只看你自己要不要了。”
谢清江低头去看他握住自己的手,秀丽的眼眸闪烁不定,看不清表情。
第96章 折竹其下
良久, 他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我这可算不上要帮你,”江拂意嘲讽一笑, 从地上爬了起来, 背对着他说道,“你应该知道, 东隅之血最大的效用, 是重煅灵脉,暴涨自身修为, 操控他人意志, 多好的东西, 可世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完美无缺的术法……我可事先告诉你, 修炼东隅之血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左挽山一直在旁边沉默着, 此刻才问道:“什么代价?”
“如你这般, 毫无修为毫无灵力, 从杀第一个人开始, 就不可能停下来了,”江拂意伸手拂了拂自己额边的碎发,轻声细语地说, “你必须要不断杀人, 不断摄取旁人鲜血,来增补自身修为。你必须寻找猎物, 禁锢他们的魂魄,来为自己献祭。若不如此,你势必一日比一日虚弱, 直到恢复成如今这个经脉尽断、灵力全无的样子……可一旦得到了,还舍得失去吗?”
谢清江看着手心晕开的鲜血,说不出话来。
“我最喜欢把一个好人变成坏人,”江拂意轻笑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世间所有的东西,都是要靠你自己去求的,若无这样的信念和决心,谈何理想,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他掸了掸衣襟的浮灰,竟然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回来:“你若想好了,便挑每月月圆之夜,来四绝门后绝影山寻我吧。”
谢清江本已经是凡人之躯,被他一掐,几乎丢了半条命,他狼狈地从地上踉跄爬起,死死地攥着左挽山的手,因为激动,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此后发生的事如走马观花,谢清江拒绝不了这样大的诱惑,或者说,谁都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从毫无灵力根基之身,变成名震天下的四仙尊之一,从江拂意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几乎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唯一让他不解的,便是江拂意伪装得实在太好,他一跃成为声名满天下的仙君,有时会在某些场合遇见江拂意,看着他寒霜如雪的脸,只在面对自己徒弟的时候才会露出一点笑影儿,即使与他对面而过,也从不多说一句话。若不是那张脸,他几乎以为每个月圆之夜遇见的是另一个人。
随后……便是妖魔横生作乱的五年。
那五年对他来说反而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因四处动乱,修真界礼崩乐坏,平日里那些不许杀害妖魔鬼怪的条例都成了虚影。那段时间他大肆屠杀妖魔,杀到最后他开始怀疑最初那些年,那个对万物皆生悲悯的人究竟是谁,而他似乎天生就该如此,冷漠、嗜血,在人前带着温文尔雅的面具,人后比魔鬼更加不如。
长安终战他四人与四绝门、阙阳山一起,重挫妖魔界余孽,终于名震天下。四绝子在长安终战不久后便与他的徒弟一同消失,灵真上神将诛魂之词留给四人与严华真人,沉长安全城于寒涧之下,开缝魂封印始灵,以身殉世。他身死之后终岁山在一夜之间声遍大江南北,八方来贺,谢清江与另外三人一同站在云宫台上,突觉世事真如一场大梦。
梦醒已是百年身。
再后来,江拂意的得意弟子堕魔,修真界合力绞杀,有了那场天悬之乱。自长安终战后,他已许久未见过江拂意,缺乏他的指导,又兼杀孽太重,日常血液与魂魄不能满足他的需求,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弱。在重见江拂意的时候,他几乎要跪下来恳求对方告诉他究竟该怎么办。
可那个冰霜般的人听完他的话,竟然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抬脚便走了。
杀洛久安那日又是月圆之夜,江拂意在他面前一剑捅穿了洛久安的肩膀,月出,他看见那人缓慢地拔了剑,回过头,抹了抹脸上的鲜血,露出一个邪气的微笑:“清江,好久不见。”
他往前走了一步,刚想说什么,对方便用那把剑同样刺穿了他的胸膛。
不是要害,死不了,只是痛极,谢清江没有防备地栽到地上,朦胧中他看见江拂意微笑着看着他,语气如初见时一般妩媚动人:“这一剑是我送你的礼物,放尽你如今之血,便可解你燃眉之急。”
他再次醒来已是几日之后,天悬之战江拂意临阵倒戈,重伤于他,传闻与他徒弟一起身死魂消,再无踪迹。他醒来之后奇迹般地发现自己竟好了许多,想来放那些血确有奇效,只是效不长久,终归还是要寻别的对策。
不过谢清江很快便发现,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更让他忧心。
数年以来,被他杀死的妖魔鬼怪、修道者、凡人不计其数,冤死的魂魄堆砌在终岁山头,迟迟不肯离去。左挽山也发现了此事,两人合计良久,终于想出了那个栽赃楚映日的移花接木之法。
更何况,谢清江冷冷地想着,不知不觉间,他已恨了楚映日这么多年。
一切都很顺利。
楚映日死后沈长夜断剑闭关,几乎将整个终岁山都留给了他和左挽山。他开始收徒,世家子弟便留下做真的徒弟,为搏个好名声还收养许多无父无母之人,而这些孩子,便是他极好的血罐子。
顾陵和萧宁,更是其中的极品。
季良宴写信来时,左挽山正坐在他身边执卷读书,瞥见信上内容,便道:“你打算怎么办?”
谢清江斜倚在美人榻上,顺手把信放在了点燃的烛火之上,他几乎把江拂意似笑非笑的表情学了个十足十:“阙阳山啊……我去求过严华好多次,只求他让我看看他山上埋骨之地的典籍,他死咬着不肯给我看一眼,看来我猜测没错,东隅之血与他们有着脱不开的联系。”
左挽山道:“严华前几日出去猎灵兽,受了重伤。”
谢清江“哎呀”一声:“这可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言罢闭目躺下:“启华与我交好,我有把握一击得手,后日吧,每月初他们总会放一批弟子下山。阙阳山本就人丁稀少,以你当今实力,如碾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