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啥呢?再看你也坐不起!”一把略带尖刻的少女声音响起,陈姜往发声处看去,见大房陈谷穿着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雪青窄领布裙,捏着一块豆糕,俏生生地倚在大门边朝她甩眼刀。
陈姜懒得接她话茬,绕过马车准备进门,却被陈谷一把扯住了袖子,惊奇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顿。
“这衣裳哪来的?这绣鞋哪来的?这绢花就是二婶做的?”陈谷连珠炮似地发问,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目光里尽是嫉妒与审视。
陈姜嫌恶地打掉她带着糕点渣的手:“关你屁事!”说罢大步流星往院子里走。
陈谷是小脚,撵不上她,气得指着她后背开骂:“陈姜你这个懒坯子,干活儿你不来,吃饭比谁跑得都快,死不知羞!”
按照影子的脾气,必定要转脸跟她撕上一场,然后以自己落败,哭嚎着回家的结局告终。论口舌,陈谷和影子不相上下,论身手,影子的天足优势可以让她单方面碾压,但为什么每次都是影子输,原因很简单,她没有一个护犊子的娘。
陈姜不搭理陈谷的挑衅,伸头看见廖氏在厨房热火朝天忙活着,陈百安在夹道蹲着捡柴,大堂姐陈稻端着碗菜正往堂屋里头送。蔑子门帘里万氏高声与人说话,笑声中透着十分舒畅。
陈姜进了厨房,见廖氏一头的汗,拽袖子替她抹了几下。廖氏眯着眼避烟熏,手下不停地炒着菜,冲她笑了笑:“穿新衣裳了呀?一会儿堂屋菜上齐了,咱们就在这儿吃。”
陈姜皱皱眉:“就大姐帮忙端端菜?其他人呢,三婶呢,苗儿呢,百顺哥呢?”
“他们都在屋里陪着客人说话呢。”
“这会儿又不装病了?合着就使唤你和我哥。”
廖氏麻利地抄出锅里的豆角腊肉,拨了一铲子在小碗里,其余分装两个大碗放在灶台上,紧着弯腰勾了几下灶窝里的火,涮锅加水下食材。
“又不累,都做差不多了,让我陪着说话我也说不好,本就是答应你奶奶来干活的,干完吃了饭回家就是。”
这时陈稻也进了厨房,见陈姜便是一愣,同她妹妹一样从头到脚将陈姜扫了一遍,脸上微微带了点笑:“姜儿来了,新衣裳挺好看的。”
这位大堂姐今年十五,长相不如她妹妹秀气,性子也不如她妹妹活泛,但是手脚勤快会做事,又是头一个孙女,也颇得万氏的喜爱。只因为陈稻不肯让影子去屋里乱翻东西,跟陈谷打架时她又有拉偏架嫌疑,故而影子评价她:抠门,闷坏。其实比起另两个堂姐妹,平日里陈稻对影子尚算温和,至少见面还能招呼一声。
十五岁能嫁人了,可在陈姜眼里也就是个孩子,她自然不会把这些小女孩的龃龉放在心上。人家对她笑,她便回以笑:“大姐,刚听见咱奶乐呵呵的,是不是小姑亲事定好了?新姑父是哪个村的?”
陈稻点点头:“下定了,姑父家是镇上的。”
陈姜眨眨眼:“哟,镇上的呀,那一定是个生意人家吧,咱奶不是一直说要让小姑嫁个大户吗?看她高兴的,准是如意了。”
廖氏赶忙接话:“别瞎说,你才多大,啥嫁不嫁的。”
陈稻端了菜,微笑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刚进去听了一耳朵姑父跟四叔说话,好像也是书院里的读书人。”
读书人?陈姜对此消息感到失望,这年代读书的不都是开口之乎者也闭口礼义廉耻的斯文人吗?岂能应付得了她那武疯子一般偏爱作威作福的小姑!莫非万氏知道她闺女的气性大,特意选了个好拿捏的人家?
陈姜一想到廖氏被狠揍的那几巴掌,和自己即将无条件送出的新花样添妆,有些不甘,伸手从陈稻手里抢着端过另一碗菜,道:“走,我也去看看咱们新姑父长啥样。”
廖氏来不及阻止,她已经一溜小跑着往堂屋去了。只好盼着这丫头千万别乱说话,今儿这场合,她要是丢了陈家的脸,万氏真能下手把她打半死。
陈姜当然不会乱说话,她压根就没打算说话,只想瞧瞧新姑父家人都是什么模样,有没有能压服住陈碧云的潜在气质。
门帘子一掀,陈姜突然身形一顿,呆住了。
女席开在东屋,正堂里坐席的都是男子,所以暂时无人发现陈姜卡在门口半进不出的古怪。直到陈稻从后轻推了她一把:“姜儿,进去上菜啊,你放这,我上东屋。”
陈姜这才慢吞吞地走进去,低着头走近正在推杯换盏的男席,从坐在下首的陈百顺身边把菜上了桌。
她四叔陈恩淮此刻正举杯道:“张兄才学出众,丹青了得,愚弟观了你的野丘意趣图,实是妙极。”
左次座一位五官俊秀,身着蓝衫的年轻男子忙举袖遮面以示谦虚:“雕虫之技,过誉过誉,陈兄客气。”
三叔陈恩常今天也收拾得人模狗样,酒气上头熏得满脸通红,哪有半分病态:“四弟瞎客气,张老弟以后就是自家人了,你合该叫一声妹夫才对。”
从上首陈老爷子起,叔伯兄弟和那张家公子,以及一位男性长辈,听了这话全都嘿嘿哈哈地笑起来,频频举杯,气氛热烈友好。
陈姜上完菜没有出去,而是顺手摸起桌上的酒壶,默默顺着人后移动,挨个给他们添酒。家里几个男人见了她的举动不约而同面露不虞,大堂哥陈百年还呵斥了她一声:“你进来干啥,出去!”
陈姜充耳不闻我行我素,走到那位新姑父身后,提壶替他满上。
张姓公子侧身,并不与她对视,只微微点头:“多谢。”果然有礼得很。
待他回转身子坐正,陈姜也不动了,就站在他身后,死死盯着他的后脖颈。
也许她的目光太瘆人,一桌里还是陆续有人注意到了。三叔恶狠狠地瞪她,朝陈老爷子努努嘴,老爷子立马儿不高兴了,大手一挥喝道:“姜丫头杵着干啥呢?没见家里有客人吗?出去玩去吧!”
陈姜抬眼环视这群喝得酒酣耳热的男人一圈,终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低着头轻步出去了。
回了厨房,却见影子也在廖氏身边,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东屋见闻,“祖上出过举人老爷的,会念书,说是明年就能中秀才了呢,奶奶可喜欢了!娘,娘,你也不去看看,张家的姑母穿着绸褂子,戴着金镯子,头上还插着金钗,一看就是富贵人,比那陆员外家也不差什么,小姑命真好啊!”
廖氏压根听不见,也不妨碍她说得眉飞色舞,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陈姜脸色不好,廖氏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忙拉住她问:“怎么了?进屋送菜说啥了?是不是惹你奶不高兴了?”
陈姜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没惹谁不高兴,不过……娘你今天看见新姑父了么?”
“隔着窗户瞅了个囫囵,没大看清。”
影子叫:“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长得很是俊俏,说话文绉绉的好听,小姑也偷看来着,高兴得脸都红了!”
陈姜用眼角稍瞄了瞄影子,这小鬼也看见了,怎么没发现异常呢?
廖氏见她不吱声还满眼忧虑,心里咯噔一下,又拉她一把:“咋了?新姑爷有啥不对,你说呀!”
陈姜看着廖氏着急的神色,心中烦躁,咋了?还不是看见鬼了!
第31章 三叔怀恨在心
她进去的时候,一股熟悉的异香扑面而来,一只满身红光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丑鬼正骑在她准姑父张公子的脖子上陶醉地吸酒气呢。
世人皆知红衣厉鬼,只道是那生前怨恨滔天之人临死换上红衣所变。殊不知原魂已散,独留一缕怨念凝化成形的鬼才叫厉鬼,怨恨如火熊熊不熄,不求圆满,不祈来世,终鬼一生都以寻仇毁灭搞破坏为己任。成厉鬼者自杀有,他杀有,横死也有,谁还有时间换件红衣裳再去死啊!
所以穿红衣的鬼不一定是厉鬼,发红光的才是。
厉鬼在鬼子界也算得上响当当一颗铜豌豆了,锤不扁砸不烂,水火不浸,油盐不进,怨念越深智商越低,现世必会死人,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让全世界给老子陪葬!它们没有原魂,不受七日回魂期的束缚,要么被鬼差发现,要么被高人所灭,否则一般手段还真拿它没辙。
陈姜一不是鬼差,二不是高人,上辈子活了近三十年也只见过两只厉鬼,都是别人收拾的,她抱头苟起来就对了,扫黑除恶什么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