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是发绿光的。
前世她只见过两只发绿的鬼子,一只缠了她五年,好不容易帮它完成心愿,将它送走投胎;另一只,直到自己死了才得以摆脱。
可想而知陈姜此世一睁眼就看见绿色的影子,内心有多绝望。它们哪里是鬼,分明是陈姜的祖宗!
绿影不会去投胎,除非完成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这还是那只陪伴了陈姜五年的小绿告诉她的,事实也的确如此。作为一只鬼,它不再具备阳间能力,只能死死缠住唯一看得见它的人类。
绿影可以到处去玩耍,可陈姜逃不脱,无论藏到什么地方,只要影子想,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她。
绿祖宗也是孤独的,它大多时候都呈现长寿的单鬼状态,别的鬼魂来了又走,无法作伴。独自在人间与阴间的夹缝里游离久了,它们会痛苦,会变态,会迁怒陈姜,会想出损招来摆脱困境。比如陪伴了陈姜十几年的那只大绿,它总是很积极练习找替身什么的……
狗血鸡血桃木之类的辟邪物杀不死绿鬼,大约只有强烈的阳光直晒能做到。陈姜试过,可她在多次头痛得死去活来后终于得出结论,绿鬼如果濒临灰飞烟灭,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她不知道。摆脱绿鬼的唯一方式就是完成它们的心愿,此前还得护着它的鬼身安全,以免波及自身。
陈姜有时候会想,碰见这些死后绿光加身的东西,自己是缺了多少辈子的大德啊!
这一世又该如何?陈姜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趁影子年幼无知将她的心愿诓骗出来,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完成了,送她好好的去投胎,还自己一个清净的后半生。毕竟是个稚龄的乡下丫头,临死也不会记挂什么困难的事情。
陈姜这样一想,多少好受了一点。等过两天舅奶奶这个多管闲事的走了,自己得一鼓作气把影子拿下,再也不要上辈子的悲剧重演。
车快至村口,依稀可见村民两三个在前头走着。陈百安指了自家方向,老车夫就要将车继续赶进,陈姜从胡思乱想中脱开来,忙叫了停。
“姜儿,往家还有一里多地,反正给钱的……”陈百安觉得赶到家门口才不算吃亏。
陈姜快手快脚地跳下,付了钱,拖着筐道:“就到这里行了,大爷回家还要绕路,也没多收咱钱,谢谢大爷啊。”
老车夫被她客气得不好意思:“没事儿,筐子重,我给你俩送家门口去。”
“不用了,真不用了,大爷您回吧,慢点儿。”陈姜坚决拒绝,蹲下将稍轻的筐背起,拎着几刀草纸掉头就往大苍山方向走。
“哎,姜儿等我。”陈百安无法,只好追上她,“你往哪儿走,还有老远呢,咋不让他送?”
陈姜回头向村口张望,“快走,咱们绕一点路回去,叫人看见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会有麻烦。”
“为啥呀?”
“你是不是傻?”陈姜觉得这个哥哥不止木讷,也真是傻,最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一窍不通。
“人家问你,筐子里这么多东西哪来的,你怎么说?”
“买的。”陈百安觉得理直气壮。
“脑子又不转弯了是不?哪来的银钱?”
“……”
一提到钱,陈百安抿着嘴不说话了。
“说是三叔赔的,人家又要问为啥三叔要赔钱,你是不是还要把三叔卖侄女的事儿说一遍?说是你娘给的,人家会想分家前怎么不拿出来,这是对老人藏私啊,碎嘴的人往老宅一传,咱家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三婶也藏私。”
“不止三婶,我猜大伯娘也藏,”陈姜按住性子跟他道,“可她们没分家,奶奶想要只管找个名目去要,我们家不一样,分家后传出藏私只会让人觉得咱们心歪,对名声不好。”
陈百安听懂了,点点头道:“知道了,不能说,不过…你咋老说名声名声的,你以前在大槐树下跟杜家春儿李家二妮打架都不怕名声啥的。”
陈姜无语片刻,僵笑道:“阎王爷跟我说的,要想以后过得好,名声最重要。”
陈百安也没傻透,嘴上说着:“阎王爷可真教了你不少。”眼神却流露出他对陈姜敷衍回答的嗔怪。
陈姜坦然道:“是教了不少,他还教我得了横财,一定要锦衣夜行,不然会招祸的。”
“啥是锦衣夜行?”
陈百安的注意力很好转移,随便说个新词他的好奇心便按捺不住了,听解释时眼睛亮晶晶的,弄懂了含义便一脸恍然大悟,也许这才是一个十三岁少年该有的样子。
兄妹俩从山脚下绕了人烟稀少的南路回家,多走了将近一里地,肩膀磨痛了,手指也勒麻了。家里廖氏正在做晌饭,瞧见俩人背着大筐,歪歪倒倒地冲进堂屋,忙跟了上去。
“这是……你们买的?”廖氏看着十来刀草纸,两个满满当当的大筐,瞠目结舌。
“是啊,娘,都是当用的。”陈百安有些心虚,找补了一句。
“这是花了多少钱?你们……”
“小钱,没多少。”陈姜甩甩酸痛的手臂,开始一样一样从筐里掏“战果”。
“米面各十斤,饴糖半斤,明儿烙个糖饼吃;没见有卖油的,我买了点肥板,自家炼一罐子,喏,装油的罐子我也买了;肉得吃快些,天儿热不能放,骨头炖汤吧;这一罐咸酱炒菜用,这一包是菜种,这一包是胰皂,这是绣线,绣架子,这是几条新布巾,这小木盆洗脸用,还有香脂,香包,荷包,头绳……”
随着越来越多的东西堆满桌面,甚至桌下,廖氏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直至看到陈姜掏出一大包素绢花和几块颜色各异的布料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火气,出言训斥了。
“你这孩子,买的啥乱七八糟,啊?身上有俩钱胆子就大没边了!这,这都是啥,米面尽买贵的,够吃几天?那肉你知道天热你还几斤几斤的买?这绢花都是一样的啊,你有几个脑袋要戴这么多?你奶动不动说你眼皮子浅你还不服气,看看你干的啥事,二两银子够咱家吃一年了,你咋想的?”
廖氏又气又急又后悔,她没想到陈姜手缝大到这个地步。当时怎么就怕了闺女,把二两银子给了她,哪里会想到闺女不知好歹,压根不拿钱当好东西,全给抛费了。
陈百安一阵紧张,他知道妹妹现在脾气硬,生怕一接娘的茬就要吵起来,忙挡在了陈姜身前,急道:“不是啊娘,买的都是当用的。”
廖氏一指绢花包:“当用?你给我说说这几十朵绢花当啥用?这些烧坟的纸钱当啥用?我就是死了也用不得你们给我烧这么多!”
“不是…不是烧给你的。”陈百安嘴拙,一急就说错了话。
廖氏被他气半死,脱口道:“不是烧给我是烧给谁?烧给你爹?他收了你的钱也得骂你,合村孩子没你俩这么败家的!”
陈姜被这娘俩的对话逗乐了,推开陈百安面对廖氏,微笑道:“银子是三叔赔我的,我想怎么使就怎么使,你看不惯,东西可以不用。”
第15章 不把你当白劳
廖氏被噎得险些吐血,半晌艰难道:“我是教你,姑娘家不能这样抛费,让别人知道你以后就难了。”
陈姜故作惋惜地摇摇头:“从前不教,现在我已经长成这种性子,你再来教不觉得迟了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物,抬手扔给廖氏。
“亏我还念着你,不想要就扔掉吧。”
廖氏慌地接住,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支木钗。做工粗糙,钗头寻常,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就是小摊上卖的最普通,最廉价的那种木钗。
堵在喉头的话咕噜就咽下去了,廖氏捏着钗,心尖忽然颤了一下。酸疼感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五脏六腑,一股莫名其妙的内疚从心隙间弥漫开来。
自从嫁入陈家,只有她往外拿嫁妆的份,婆家从没有人给她添置过一样东西,包括丈夫。在丈夫病重,婆婆哭穷不肯拿钱抓药的时候,娘给她的银镯子银丁香全都当了;衣裳还是出嫁时添的那几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就连鞋子露底了想做双新的,也要被万氏念叨一个月。
这十几年,她生儿育女,儿女还不亲近她,伺候病秧子相公,做永远也做不完的活计,被妯娌孤立嘲讽,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何不怨恨,如何不冷漠?如何不在遇见瑞郎,看见了人生另一种可能之后动了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