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能被称作‘天机’的预言只有一种,在不该浮出水面的时代为人所知就会扰乱世界正常发展的,无论如何都不会产生改变的,这些所谓‘天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般我们叫它——”
“命运?”吴懿接道。
“天啊——我不喜欢宿命论,换个说法。”杨湘瑶摇头,纠正道,“现实。唯有提前告知人们现实是不被允许的。”
现实。不会因为人的主观意志改变,在或近或远的未来一定会发生,并被人们了解到的现实。
那些属于未来的思想、科技,若是被提前带入现实,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会对发展尚未完善的世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她方才的一番话,即便是最疯疯癫癫不拘一格的道人听了也要道一声“疯子”。数千年来无人敢于挑战的神的权威,在她眼中不过是愚昧年代的传说。那些蕴含着世界运行之理的理论,在现在的人看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吴懿明白她说的都是对的。
以数字、逻辑、大量的计算、试验、与证明构筑起的科学远比用恐惧与缥缈的希望联系起来的宗教更能让人信服。
她在他的面前推开了一扇门,在这个长夜将尽的时代提前偷来了未来的文明的火种。
“你就这么相信我吗?”吴懿感到嗓子异常干涩,以至于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感到内心被一种巨大而复杂的情感充斥着,但他无法辨明。
人都是有欲望的,知晓原理后重现现象于他而言并非难事。若他心怀贪念,以此假作神明又该如何?稍有不慎,这火种便会化作燎原之火,焚毁此世。
与公孙冽不同,她与他不过数月相处,怎样的信任使得她放心地把这样的火种交给他?
“当然,你不能到处乱说,些小的变动世界会自行调整,无须担心。否则我不会把图纸拿出来交给你们。这些只不过是工具罢了……何时运用,如何运用,运用到何种程度则全在你自己。”
她可是看过了全部剧情,包括每个人的心理活动,可以说是除了他们本人之外最了解他们的人。她很清楚吴懿的性格,冷静、理性,不会冲动行事。何况很多设想的实现都需要社会环境和整体技术水平作支撑,现实是即便拥有成熟的理论,也无法复现超越当前时代太多的技术。
所以她放心地与他分享这些知识,就像种下一粒种子。她期待着最终他能够取得怎样的果实。
过分的行为会受到惩罚,而小小的逾越是被世界允许的。
杨湘瑶心态轻松地送出一个wink,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我当然放心啦。”
是全然的信任。
不自觉紧张等待着回应的吴懿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心脏在胸腔内不同寻常地快速跳动着,他骤然握紧藏在袖中的手,试图平复加速的心跳。
他背光而立,看不清神情,眸中掀起惊涛骇浪。
杨湘瑶对一切毫无所觉,她双掌合十,在胸前轻快相击,雀跃道:“那么——欢迎你进入只有神不存在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很中二,我喜欢。
你看这个男人他在自我攻略诶——
第22章 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战场、谈判桌,人们互相交流的方式和地点换来换去,最终所求的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议和的通知早就下了,可等到熙国和祯国两边的人聚到一起,坐下来互相扯皮并且终于扯出一个结果,就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情了。
尽管没有人愿意去了解熙国又赔付了多少银两,但毕竟身处北地,人们在传播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时总是乐意为时效性与真实性负责的。北军的将士们仅用两三天就把谈判桌上一个多月的成果听了个便。
这下一切尘埃落定,熙国北疆正式退出了战争状态。这下他们越发清闲了,武将们暂停许久的休沐制度再度正式启用,每日的训练量也恢复到了平时的水准。
一例文书从每日总结变成了月度总结,邢阳对此表示很乐意亲力亲为,又早年关将近,这一干文职大都是拖家带口的,或回家过年,或家人前来北疆探望,一年不见,有许多话要说。邢阳便干脆给文职人员们放了长假。
士兵们大都是本地人,家人都住在附近的城乡,趁空闲时回去一趟,来去都快得很。
邢阳时常笑言道年轻一辈的小将们不争气,没有一个讨得老婆的。潘涵润和杨钰自然是母胎单身了,跟着张明来驻扎在边防站的那两员副将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黄兴也是一样。
邢阳倒是儿女双全,只不过全都远在京城,大约不会来。关文的妻女早就选择随军,眼下战火平息,又从稍远的府城搬过来与他一同住。他的妻子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女儿关晴雪却不似父母一般寡言。伴着风雪长大的孩子梳着高高的马尾,如北疆的烈酒一般泼辣的性子,怎么也不肯吃亏了去。仗着自己比杨湘瑶小上两岁,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对这军营里唯一的同龄姐妹颇有好感。几次相约,奈何杨湘瑶忙于读书画图,都不得成行。
再向北的边区只有零零星星的小聚落分布在茫茫草原上,过着最原始的游牧生活,于是张明的家人也在大营内有一间房,休假时他会过来,带着女儿在院子里玩耍。
这是为数不多的能够看见张兰儿的时间。小小的女孩儿把自己藏在奶娘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好奇地望着路过的陌生人,活像一只小白兔。
一看就是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那种小女孩。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也要带来随军呢?杨湘瑶想不明白。这时她只是蹲下身子向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拿出随身携带的糖果问她要不要吃。
张兰儿通常先是抬头望向奶娘,得了允许后才从奶娘背后走出来,飞快的拿了一颗糖在手上,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谢。然后她的父亲会拿着城里买来的爆竹和火折子从她身后的门里走出来。
杨湘瑶对这个潜在的叛徒没有什么好印象,站起来简单地打了招呼,便推说有事离开。
身后遗落下一串爆竹燃放的脆响和张兰儿银铃般的笑声。
黄兴动作很快,做出了模型又联系好了附近的铁匠,好说歹说叫人把这一单提到了邻近居民们的菜刀锄头之前,过两天就能拿到这一把样枪。
他从那天谈话结束后就保持着亢奋的状态,连带着杨湘瑶在他那里的定位都从“打起架来随时会要人命的怪物”变成平生知己,异常大方地向她开放自己的弹药库。
杨湘瑶是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的人,但实在对那些原始的火器提不起兴趣,只一心期待着“勉强能玩”的燧发枪做出成品。
那晚关于科学的慷慨激昂的发言实在中二得过分,并且由于发生的时间最近而在她脑海里不断闪回,每次想起来,杨湘瑶都有一种捂脸尖叫的冲动。
吴懿倒是毫无所觉的样子,她甚至怀疑那一番中二发言为他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并且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对于此前从未接触过这些学说的人而言,非义务教育阶段的知识就不是纯靠个人自学能够解决的了——而且课本有时候确实写得足够简略,需要教师在授课时额外补充。杨湘瑶把自己的笔记也给了他。
吴懿自然是不方便进女孩的屋子的,这样冷的天站在门口说话实在是对人的挑战,于是他仍旧请杨湘瑶每天到他这里来,以便随时解答疑惑。
女孩的笔记条理清晰,章节前面编上了不同格式的编号,红蓝两色的笔分门别类地圈画出了重点部分,笔记上的字迹却不似平日里写字那样好看,字与字互相勾连出匆忙记录的痕迹,有时候完全走了形,那意味着她正如世上所有的学生一样,在课堂上打起了瞌睡。间或有那么一两张的记录风格与她本人完全不同,字迹也比平时更加飘然——这时候是生病了吗?吴懿微微蹙眉,想道,大约是生病缺了课,又不愿落下太多,于是还没痊愈就回来匆匆借了别人的补上吧。
若没有真正接受过这些教育,任凭一个人能预见多远的未来,都是绝对拿不出这样的课本和笔记的,所以她一定使用某种方法连通过那样的时代——吴懿几乎认定了这一点。或许是这些书籍所构建出的那个未来,又或许是别处。这就是她曾经接受过的教育,也无怪乎会有那许多令人惊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