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懿拿手撑住额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一根灯芯快要燃到尽头,只留下一点点在灯油边缘苦苦挣扎着,光线变得晦暗,他挑了挑,却懒得去拿另一根来续上。
让它烧吧,烧完了我就去休息了。他想。
失眠也是常有的事了,心思烦乱,自然睡不着,却没有那么多时间能供他胡思乱想。他总是会定下一个时间,时限一到就强迫着自己放空,闭上眼躺着,总归要休息一会儿。第二天他还得精神奕奕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做他们谈笑自若的军师。
门被人敲动了:“军师?现在方便吗?”
是杨湘瑶。
他收拾好情绪,过去开门:“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这么晚你不也没有睡吗?”她把背在身后的手递到他面前,手中是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给。”
“这是……”吴懿打开看了,里面是一根根线香,温和沉静的味道幽幽地散发开来。
“安神用的。”杨湘瑶道,“挺晚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早点休息比较好。”
吴懿了然,想是白日里见过庄钧之后一时烦闷,叫她记住了,这才来送安神用的熏香。许是夜晚能将人心里的情绪放大,他有些触动,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定了定心神,合上盖子,道:“多谢你费心了。这么晚了,你独自来找我,叫人看见对你不好,我也不便相送……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没事,我和师兄一起来的。”杨湘瑶把手一指,叫他看清了藏在漆黑角落里的公孙冽,“刚刚看完星象呢,这就回去了。”
“那晚安啦。”她弯起眼睛,活力十足地笑着向他挥手道别。
吴懿掩上门。
灯火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终于倏然熄灭了。
一片黑暗中,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第二天一早,庄钧派的人就到了。他也算是分秒必争,连夜挑选好了送去的东西,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赔罪信,并且识趣地没有出现在吴懿面前,还请送礼的小厮带了句口信。
可惜了,军事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大军的军师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一句口信,都被拦在了门口,普通士兵不敢自作主张,先跑去通知了负责值夜的校尉,校尉听是新来的县令送与军师的东西,又差人去问吴懿如何处理。
吴懿正埋头在文件堆里,哪有功夫把注意力分给他,也没问都有些什么,随口吩咐道先把东西收下,把人请走,他稍后再去看。
小兵得了指示走了,校尉听了吩咐,手一挥道:“军师公务繁忙,不便见客,东西和话我们都会帮忙转交的。”
小厮在门口顶着一帮板着脸的大汉严肃的目光站了半晌,心理压力极大,早就想溜了,这下子如蒙大赦,把东西往人手里一送,飞快地大声说完了主子交代自己的话,行过礼就闷头离开。留下那么多人面面相觑。
刚才这个小厮说什么?他们军师哪里来的心上人?新县令怎么就冒犯军师的心上人了?
一群人露出了惊悚的表情,四处想抓昨天跟着去的两个兄弟问问究竟。
“一大早在这里干什么呢?!还不去训练?!”关文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吸引过来。
围作一团的士卒们立刻作鸟兽散。关文叫住校尉,问道:“怎么回事?”
校尉立即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关文的脸色立刻变得诡异起来。他分明记得昨天和军师一起去的是杨姑娘。要说这两个人有点什么,他还真不太信。
关文告诫校尉,让他手下的人不要乱说闲话,挥手叫他去忙。
潘涵润今天不当值,错过了方才热闹的时候。他慢慢悠悠地晃出来,看见关文面色古怪,不由得好奇,多问了两句:“关将军,刚才怎么回事?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关文斟酌片刻,想想他与杨姑娘也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告诉他也不妨。
于是潘涵润的神色也扭曲起来。他晓得这个新来的县令一脚踩进了军师和杨湘瑶随手下的套,被敲了一笔。但是什么套能把两个人套成这种关系?可别是个套中套,吴懿这人把杨湘瑶也给套了进去吧!
潘涵润出离震惊、出离愤怒了。当年他都没舍得,好好养在地里的好白菜难道要被这居心叵测的老狐狸拱了去不成?
“我去找子瑜。”他扭头就走。
坐在温暖屋子里处理文件的吴懿猛然打了个寒颤。
奇怪,怎么忽然窜起一股寒意。他有些困惑,呵了呵冰冷的右手,微微活动一下脖颈,重又提起笔来。
第15章 我不是我没有
等到午休时间,今天当班的参谋老先生起身告辞去吃饭,吴懿打算去先过去点一点庄钧送来的东西。杨湘瑶也很好奇他的“诚意”究竟包含了多少东西,便跟过去瞧瞧。
没想到杨钰、潘涵润和公孙冽都在。
杨钰和潘涵润两个并肩坐着,看见他们两个一起过来,原本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表情又扭曲起来。半天没见的公孙冽竟然也在这儿凑热闹,他不知从哪儿端来了茶杯,靠在桌子上,慢慢地喝茶,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你们都坐在这,这是干嘛呢?”杨湘瑶被这怪异的场面镇住了,“怎么搞得跟三堂会审一样。”
杨钰轻声唤道:“瑶瑶,你先过来。”
杨湘瑶不明就里,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做什么?”
公孙冽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晨间云根新上任的庄县令派人来,向军师赔礼道歉。东西在这。”
他让开一些,让别人看见被挡在身后的几个盒子,还有压在一旁的一封信笺。
“昨日前去拜会过后,我就料到他定会前来赔礼了。”吴懿悠悠道。
他被这几个人一番动作弄得有些懵,实在不解其意。
公孙冽故作高深地笑笑,道:“可是,贫道听闻随着这些东西来的还有一句口信。晦之你想必不能料到他叫自己小厮传了什么话。”
杨湘瑶动了。她慢慢摸过去,想看看那封信里写了什么。
一般来说,书信与口信的内容应当是有些关联的。
公孙冽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玄清你别动,先叫他猜猜。”
这般没头没尾,他哪里猜得出来?吴懿苦笑道:“你们就别取笑我了。他说了什么?”
“他说……”潘涵润每每回想起这句话都觉得如在梦中,语气飘忽地复述道,“昨日实为不知情,无意间冒犯了军师大人的心上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前来,特此送来赔罪之礼,还望军师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下官。”
吴懿怔住了。他确实没有想到庄钧能说出这种话。于是他的表情也变得和潘涵润他们一样诡异起来。
杨湘瑶猛地扭头,从公孙冽手底下抽出那封信拆开来。她的表情由诧异转为愉悦,身子一边读一边微微颤抖着,把信纸举高遮住脸,连那两张纸也抖得哗哗作响。等到一目十行地飞快读完,她把信纸从面前挪开,露出紧紧抿着嘴,憋笑憋得面色微红的一张脸。
她把信纸往吴懿手里一塞,终于忍耐不住,以袖掩面,笑出声来。她笑得弯下腰去,向后退了几步,靠在桌边,一手支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捂住脸,清脆的笑声从指缝间流泻出来。
她笑了一阵,哎唷哎唷地吸气,捂住笑得有些发痛的肚子,生理性的泪珠亮莹莹地缀在眼角,面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道:“我来和你们解释一下吧。昨天我们去见他,一开始我没自我介绍。这个人……反正思想不正。军师就表现出了一点点不满嘛。后来他估计以为我没发现,这是送过来的……应该算是封口费?”
“不过他能短时间内想象出如此复杂的人物关系,我也是蛮佩服的。”杨湘瑶感叹道。
吴懿无奈道:“他会这样想,我确实没有料到。抱歉。”
潘涵润微妙地松了口气,可面上异色不减。
杨湘瑶忽然感到一丝不妙:“等等,这话有多少人听过了?”
“基本上传遍了。”公孙冽怜悯道。
“该不会都知道说的是我吧?”杨湘瑶抱有一丝侥幸。
“应该是这样。”杨钰沉重道。
她感到惊悚:“怎么传得这么快?难道他是站在门口大喊出的这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