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便带着云栖,多日过来邰平阁吃饭,才缓解了李老夫人的郁气。
云栖本以为李崇音经过几日修整,应该会好许多,他是个很能自我调节的人。
但整整十天了,他都没回李家,仿佛彻底从人间消散了一样。
就连双胞胎都时不时过来寻云栖,想找大哥,他们下完早课后,总喜欢粘着云栖。比起李映月只在需要时才对他们热情,云栖虽然一直淡淡的,但母亲说,云栖需要时间去适应他们,待熟悉了,她一定会成为好姐姐。
两兄弟就开始慢慢地靠近云栖,虽然还不够亲密,但比以前好了许多。
自从李映月离开后,他们似乎也很少提到她,特别是弟弟李星堂,现在还坐在轮椅上,身体瘦弱了许多,哥哥李正阳越来越像李崇音了,落水的事让他有了一些担当。
“云栖姐姐,兄长不要我们了吗。是不是因为我太不乖了。”
看着院落中,夕阳下看着婢女们放纸鸢的李星堂,黯然神伤地问着。
云栖将已经放好的纸鸢卷筒放到他手上,让他控制着纸鸢。
云栖也望着蓝天白云,想到那天李崇音连走路都踉跄的样子,心微微一颤,李崇音的脆弱,是那么的罕见。
云栖罕见地摸了下他的头发,道:“他只是需要时间。”
云栖几乎不亲近他们,这是头一次。
李星堂晒得红红的小脸,看向李正阳:她摸我了!
李正阳:……你得意什么。
迟早也会摸我。
眼巴巴地望着云栖,可云栖在沉思,并未注意到弟弟渴望的眼神。
余氏有些不放心,就去让人道松山书院问问,这一问不知道,问了后居然说他已经足足十日没去过书院。
在书院他的理由是要在家中修习,所以近日不去书院。
也就是差不多的理由,他用了两个地方。
那么,他人呢!
渐渐地,大家发现,李崇音是彻底失踪了。
李家上下这才慌了,召集了家丁去四处寻他。
找了足足三日,也没在他常年出没的地方寻到。
云栖也想到了几个地方,可这些地方都已经寻过。
但有一处,却是没人知道,他前世带她去过。
那个地方在郊外的一座山上,据他说那座山的后山有不少动物,像是兔子、鸟、野猪等等,还有些野生蔬菜,可以偶尔打猎和采集,他心情烦闷时,便会过去。
云栖眼看整个府中的情形,越来越焦躁。
直到他离开了,仿佛才知道,这个人的重要性。
哪怕是李老夫人也不再关着李嘉晴等人,而是派自己的人前去寻找。
看来,她太过理想化,在内心觉得任何事李崇音都能自己解决。
他现在还没以后的成熟,只是突然知道自己身世而无所适从的凡人。
想到他后期的阴郁,云栖觉得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放任他变成那个模样。
就去一次,没找到,就放弃,至少问心无愧。
于是,她换上男装,悄悄出门。
却不知道她的行踪,有人一直让人关注着,那就是被撤销所有职务的冬儿。
地头蛇觉得此人有些像云栖,又好像不太像。
将自己的怀疑报告了给了冬儿,冬儿为了将功补过,立刻将这个消息给了魏司承。
魏司承想到李崇音的状态,又看云栖的行踪,眼底暗色汹涌。
李云栖对他,冷漠依旧,他也是有自身傲气的,为何还要去打扰她,所以这些日子,他刻意不去打听,往后也不想听到她的消息。
他难道没有尊严吗?
“知道了。”魏司承看着冷冷淡淡的,并不在意的模样。
冬儿:“……”
“谁让你去做这些多余的事?”魏司承不轻不重的,冬儿身躯一抖。
“奴婢不敢,主上饶命。”
“下去。”
暗道难不成她多想了?或许主子对李云栖不过尔尔,主子心底真正在意的应该是那位才对。
待周围人离开,魏司承进了内屋,踱步了几下,迅速出门上马。
男装?
十之八九就是她,只有她才有可能这般大胆。
李云栖,你这么聪慧的姑娘。
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你去寻他,必然只为了道义,是吗。
云栖是作男装打扮,倒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她的男装会遮掩许多瑕疵,加上她有些妆容功力,擅长用阴影来提升英气,远远看去倒像个俊俏小公子。
她正在爬山,一路爬一路寻是否有他的踪迹。这里山路崎岖,不过还是有上山的道,平日山下农户或是行脚商人也会经常路过。
只是没想到,爬到一半,山上忽然下了雨。
噼里啪啦的雷雨打了下来,她想到李崇音曾经带她来过的一处落脚点,那里有间被遗弃的庙宇,是上个朝代遗留下来的,因为来的人少,渐渐断了香火。
她按着自己记忆中的路线,冒着雨过去。
破庙中好几处漏雨,光影斑驳。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在黑暗中沉寂,若不细看只会忽略了去。
他十来日没剃须,看着有些邋遢。
雨滴落在他头上,他一无所觉。
双目空茫,一言不发望着地面,仿佛与整个人世间隔绝了。
李崇音……
第063章
云栖从未见过这样不修边幅的他。
在她眼中的李崇音绝情与优雅并存, 所有狼狈不堪都与他无关。与现在看到的这个,仿若两人。
也许,跳脱出固有印象。
他目前, 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几岁少年, 他也会迷茫、痛苦、不安。
云栖本来只是因看不过李家人处处焦虑,加上这辈子还欠着落水之恩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事, 出于良心也要过来寻一寻。这样随意的心态在看到如此自暴自弃的李崇音时,也有些淡定不了。
或许她错了,或许会后悔, 但此刻她只想跟着心走。
“李崇音,大家都很担心你。”
“这样的你,变得不像你了。”
“你是个永远自信, 从未被打败过的李崇音。”
云栖看不下去, 因为这个人是她曾经的信仰。
她就像一个卑微的信徒, 不想看到他的自我毁灭。
李崇音还是丝毫未动,仿佛没意识到这里还有人。
那么,李崇音该是什么样的。
“李崇音。”
“李崇音!”
云栖提了声音, 又喊了几声, 始终没得到回应。
她推了推他的手肘,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比平常高了些。
又加大音量喊了好几声。
近在咫尺的距离, 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
为何到哪里我都格格不入。
为何连母亲都会疏远我, 我不可怕, 你们为何这般怕我。
也许我还不够优秀, 我可以做得更好……
空虚、迷茫、无措、渴求,被无边无际的孤独与黑暗吞噬。
“多余”这个词, 承载着他从小到大的时光,他曾以为是做的不够多不够好, 原来只是因为,他是个罪孽之子,无人期待的孩子。
他留着被人厌弃的血液。
真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将多年来的坚持打破。
碎裂一地。
他这样不被期待的人,有何资格留在李家。
他除了仓惶离开那个培育他的温土,还能如何。
越陷越深,无人会拉他一把。
不厌其烦的呼喊声,打破重重迷雾,撕开了一道口子,直达心底深处,将他拉扯了出来。
叫嚣着苛求的内心得到了回应,血液在刹那间沸腾,所有的肮脏与黑暗冲破了枷锁,都在那一刻,被释放了出来。
他猝不及防拉住了声音的主人,将她扣在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她揉碎,入骨子里。
如若所有人都抛下了我,那么你呢。
他在颤抖。
因为她的全身心抗拒,反而拥得更紧。
他带着雨水、冰凉的手指,触碰着她脆弱的颈脉命门。
云栖终于安静了。
他心安理得地拥着。
你应该乖。
就这样,不要动。
雨越下越大,周围瓦砾遍布、杂草丛生,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溅起无数晶莹水花。
断了线的雨滴,从残片中簌簌落下。
阻隔了外界所有声音。
魏司承来不及穿油衣,循着云栖快要消失的脚印,终于在漂泊大雨中看了这座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