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恍惚的看着,被赵虔那冰冷的眸子撇了一眼,才瞬间回神过来,唯唯诺诺的说:“老爷、老爷邀请赵公子留宿府中,陪陪二爷,说是客房都是好的,赵公子住多久都可以,今晚也可以一起参加为大公子接风洗尘。”
赵虔帮燕千绪穿好鞋袜,又去拿了一套很显腰身的白底水红纹色的衣裳,穿衣之时燕千绪躲了几下不可避免的碰触,好歹是穿上厚,赵虔才回艾草说:“谢相国大人,那赵虔便叨扰了。”
“不要。”燕千绪用完了赵虔,穿好衣裳便像是翻脸不认人的负心汉,径自坐在小桌面前,捻了颗汁水饱满的葡萄,离赵虔远远儿的,语气似乎是为难的,说,“赵虔,你回去吧,我与你说了那么多,就是不想最近看见你。”
要是谁敢这么和赵家大公子这么说话,那么肯定是要交恶了,可燕千绪说什么,在赵虔耳朵里都分外顺耳,但他苦笑了一下:“那何时想见我呢?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
燕千绪这辈子都不想要见到赵虔了,可这话说出口,这人便更不会走,因此燕千绪想了想,说:“不会很久,等我不怕了,赵兄便还是我赵兄。”
赵虔得了这么一句暧昧的话,一下子好打发的很,走前把从郊外偶然寻得的琥珀送给燕二爷,燕二爷收下放在桌子上,等赵虔离开,便把那琥珀赏了艾草,说:“我晚上哪儿也不去,就在屋子里,大哥回来便回来,问我就说病了,不能给他接风。”
“对了,把窗户都打开吧,怪闷的。”
艾草听话的开了窗,退下,离开前发现二爷心情好了很多,于是立马又跑去相爷那里报告去了。
燕千绪从不管府里势力制衡等琐碎的事情,他有这个府最大的靠山,所以什么都不用明白,什么都不用操心,便能得到其他公子永远都不会有的东西。
他从出声便地位超凡,自然也看不见底下人的不甘与围绕在身边的黑暗。
燕千绪只觉大松一口气,以为只要再不喝酒,再不与赵虔那个对自己有龌龊心思的人接触,那么便万事大吉了。
上辈子,他爹爹背地里那么冷漠,也是可以理解,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丢了燕家的脸,在寻常人家哪怕是打死都不为过的。
而且只要没有赵虔那件事,他也不会被爹爹厌恶,不会不明不白的被人吊死,哪怕代价是疏远那群二世祖,在家里和大哥得经常见面了,也无所谓,见了面,不说话不就好了?
燕千绪决意要忘掉上辈子的恐怖,避开这场劫难,所以今晚至关重要,他哪儿也不去,就在屋子里呆着!看谁还能害的了他!
一旦下了决定,并且曙光仿佛就在眼前,燕二公子便觉得当真是饿了,还没叫人去小厨房做点饭菜,相爷那边就派人重新送了热粥过来,把之前的都撤掉了。
燕千绪捧着粥,到底是不怨父亲的,只是委屈,然而这委屈谁都不能说,谁也不会懂,便只好强迫自己放下,日后收敛收敛,不再胡来。
这边下定决心要与那些二世祖们划清界限,那边刚离开相府的赵公子却一路想了许多,忽而豁然开朗,却又不敢相信,于是自言自语般摇了摇头,患得患失的毫无世家公子之态,最后竟是自言自语的说:“或许……可以此为转机。”
而远在三十公里开外的临时驻扎营里,有众位将士围在一圈吃烤乳羊。
羊肉是从山民手中买来的,整只烤,加了调料便瞬间香气扑鼻,令人唇齿生津。
有大胡子的副官首先扯了只羊腿下来,笑呵呵的递给哪怕是坐在地上也气势不凡的年轻都尉,说:“都尉来个腿,先随便吃点,再过不了两个时辰就能到今都了,晚上相国府怕是要大宴宾客,到时候全是酒水,没空吃东西,现在填填,以免饿得慌。”
年轻的都尉一双漆黑的眼,吊眼梢,眉目英挺,唇薄色淡,不怒自威,婉拒说:“不必了,我不吃羊肉,你们随意便是,不用管我。”
“那怎么能行?这回要不是燕都尉你的计策,那些个亡命之徒不知道得杀我们多少弟兄才能镇压下去,你得吃最好的地方,不然就是不给我们这些老头子面子!”
燕千明不喜欢这些官场逢迎,拒绝的彻底:“家中有人对羊膻味敏感,一闻便吐,我回去沐浴后或可去味,但若是吃了,嘴里便散不去,还是不妥。”
那大胡子顿时和几位老将笑的不成样子,爽朗又痛快,打趣说:“燕公子你也说了,身上能去味儿就行了,嘴巴里的味儿怕什么?你是要和那位家中人靠多近说话啊?莫不是要伸舌头的那种?”
燕千明眸色一暗,教人看不清喜怒,幽幽说:“家弟怎是能伸舌头的?副官慎言……”
第6章
当军队从城门入,先回皇宫复命,得了赏后,燕千明才带着一车车的赏赐和两个皇帝赠予的两个侍女朝主街之上占了两条街的相爷府前行。
年轻的都尉身着战甲,手持□□,□□上缀着染满鲜血的红缨,于是倒也分不清楚哪点儿写着罪恶。
都尉行的缓慢,马蹄声却是又重又干脆,看似十分稳重,丝毫没有归心似箭。
相爷府早早便置办了酒席,整个街口门庭若市,停满了华贵马车和轿子,管家先生一口一个大人的邀请所有人入内就席,但看到大少爷的身影后那声音便颓然拔高了一大截,朝里面吼道:“大公子回来了!”
于是相爷府里呼呼啦啦一堆人都跟着骨瘦如柴却眼里满是精明的相爷出来,齐声道贺,齐声祝福,笑笑闹闹又拥簇着那战甲未脱的大公子进内,说要今夜不醉不归!
说笑归说笑,但大公子却有自己的主意,且向来我行我素不会轻易改变,喝了几杯后便对诸位大人告辞,说是换一身衣裳再过来,而且皇帝赏的东西也要亲自打点,不然是为不恭。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没人敢拦着,相爷高兴,摆摆手让这个出去了小半年的庶长子下去,脸上笑意未曾断过,说:“也好,换了衣裳后再好好和你叔伯们喝一杯,大家都是为了庆祝你剿匪得胜归来,可不许随意推辞啊。”
燕家大公子举止之间自有一番豪气,鞠躬之后转身离开,留下一堆奉承相爷有此英雄少年的同僚叽叽喳喳。
燕千明,燕相酒后与一煮酒女一夜迷情诞下的儿子,比正妻楚仙硬是早了一个月来到人间。
按照常理,这名门贵胄出了个庶长子,实在是家风不严,可奈何燕相身体一直不好,子嗣艰难,于是干脆对外说是正妻生了一对双子,虽然这谎言实在编的没什么诚意,随便哪个有心人稍微打听打听便能知道真像,可谁让相爷如此认定,那便有如指鹿为马,哪怕众所皆知也装作不知,更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燕千明是表面的嫡子,于是该有的东西一应具有,再加上天性好强,时常有惊人之语,便被相爷重点培养,像是当真要让此子延续燕家的风光!
这被所有人看好,甚至深以为必须让小辈好好结交的燕家大公子沐浴的时候十分细致,先是让下人往偌大的浴池里加入安神的香油,随后用凉水冲洗,再用皂角将每一处打理干净,去浴池里泡到似有睡意便毫不犹豫的起来,让水流瞬间从他那精壮结实的身体轮廓滚下,砸在水面惊起一束束的水花。
有从小服侍大公子长大的老仆跪在一旁,毕恭毕敬,一面奉上崭新的衣裳,一面问话说:“大爷带回来的金银珠宝可是充入府库还是照旧送到二爷的私库里面?”
身材极好的燕家大公子穿衣迅速,不假人手,本面无表情,却在听到老仆说起某人,便神色微动,道:“照旧。”
“那大爷带回来的两个侍女是怎么处置呢?”皇帝赐侍女,侍女必美人,其意应当是送给年轻的还未结亲的少年都尉暖床,是比一般婢女高级一点的存在,但和名正言顺娶回来的还是差多了。
燕千明冷淡,仿佛对陪床这等事毫无兴趣:“送给爹吧,不然就打发去厨房干活。”这话说的,和在前院里对皇帝所赐之物倍加重视的表现完全相反,“对了,我不在这些时日,绪儿如何了?”
老仆在燕千明身边十年,见多了东西,知道站在哪儿对自己最有利,也知道有些事情哪怕再诡异,也要假装看不见听不到:“二爷在公子走后更常出去了,每每玩至半夜才回来,但身边跟着的人多,倒也无碍,还有赵家公子日日送回,一次不落。就是今日二爷瞧着有些古怪,听说是梦魇了,出不来,怕的很,相爷让赵家公子去陪着说了说话就好了,但是今晚又打发人说是不舒服,就不到前厅给大爷您接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