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她一个字儿也不信。
不过静姝并不打算跟谢瑾年计较这点子小事儿了,她更关心那张点心方子:“这张当真是父亲给你那一张?”
春葱似的手指捏着泛黄的纸晃来晃去,仿若翩翩起舞的蝶。
谢瑾年拿过那张纸,随手撕成碎片扬到车窗外,笑道:“当然不是。为夫又不是个老饕,怎会为了张点心方子费那些心思。”
静姝盯着谢瑾年,不吭声。
谢瑾年低笑,从袖袋里又取出一张纸来递给静姝:“这张才是。”
静姝垂眼看着那张隐有兰香的纸,迟迟不肯接:“当真要给我看?”
谢瑾年颔首。
把那页“点心方子”塞到静姝手里,笑道:“自然。”
静姝捏着“点心方子”并未急着展开,抬眼细端量谢瑾年,轻笑:“欸,有些受宠若惊。”
谢瑾年失笑。
与静姝对视了一瞬,谢瑾年难得正色道:“为夫确实有许多事不便说与娘子知道,但是你我总是结发夫妻,我总不能万事都瞒着娘子……”
说着,谢瑾年一指“点心方子”,没来由地竟有些紧张,“这便算是一个开端吧,看与不看,由娘子决定。”
开端,自然是谢瑾年要对她坦诚相待的开端。
静姝有些“受宠若惊”,是真的惊,在她看来,如谢瑾年这般人物恐怕是没有谁是他完全信得过的。
至于选择,自然是让她决定是否要接受他这份毫无芥蒂的坦诚。
谢瑾年这份心思真是……
静姝捏着仿佛突然变得重如金箔的纸,看着谢瑾年发自内心的灿笑:“求之不得的事儿,有甚么需要决定的?”
谢瑾年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眉眼间的笑意比平时都要浓郁了几分:“娘子愿意便好。”
静姝笑着点头:“自是愿意的。”
谢瑾年一指静姝手中的“点心方子”,笑着催促:“且先看看罢。”
静姝再无迟疑,展开了手中那页纸。
巴掌大的纸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一列一列,竟是记满了人名。
细看这些人名,竟是看到好几个熟悉的名字,尽皆是朝中颇有些地位的官员,而打头第一个名字更是了不得,竟是曹相的名字——
曹元良,京三甲三一子二一五。
不止曹相,这页纸上每个人名后面都写着一串这样的编号。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点心方子”事关重大了。
静姝抬眼看着谢瑾年,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第81章 长了嘴 口难开。
问谢瑾年要用这“点心方子”做什么?那也太过不知分寸了。
问谢瑾年这“点心方子”上的名字和代码的秘密?那便不止是不知分寸了。
向谢瑾年述说心底所受的触动?长了嘴, 口难开。
有生之年,静姝从未像现在这般不知如何是好过。
既是难以言表,静姝唯有沉默以对。
自把真正的“点心方子”给了静姝, 谢瑾年的视线便始终着落在静姝身上。
见得素日里无论是喜是怒, 总是生动多情的眉眼兀然敛尽了丰富动人的神情。
就仿佛被那一页纸惊得定格在时光长河里一般,呆头呆脑地,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谢瑾年不禁莞尔:“为夫比那点心方子还好看?”
静姝不动声色地把“点心方子”倒扣在腿上,牵动眉眼露出一抹浅笑:“夫君盛世美颜, 岂是区区一页纸能比的?”
谢瑾年霎时哭笑不得。
曾几何时, 他听他家娘子夸他这张脸竟已是听得习以为常了:“嘴这般甜, 可见是吃了不少鲜花饼。”
顽笑两句, 静姝彻底放松下来。
把手里的“点心方子”往谢瑾年手里一塞,静姝笑道:“这锅鲜花饼可不管背, 我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的,可不是被鲜花饼染甜了嘴。”
谢瑾年连他家娘子的手带“点心方子”一并拢进掌中,盯着他家娘子那一抹朱唇, 意味深长的笑。
那目光,那笑, 太过暧昧。
静姝不禁微挣了下手, 自然没能挣脱谢瑾年的掌心。
挣不脱, 静姝却也没敢妄动, 唯恐挣动间一着不慎毁了那张藏着大秘密的“点心方子”。
眼见着谢瑾年张口欲言, 怕他一时心血来潮, 给她来一句“娘子嘴甜不甜娘子说了不算, 为夫尝过才知道”,静姝忙不迭先一步堵了他的嘴。
当然,只是拿话堵的:“那页纸上除了名字便是一串串看也看不懂的编码, 怎么可能有夫君的脸好看?”
谢瑾年失笑。
把“点心方子”收进袖袋里,捏着静姝的指尖解释:“那编码,头一个字加数字指代的是谢家具体哪一间商铺,后边的天干和地支加数字,指的是那家商铺‘货’柜上具体第几个抽屉。就好比曹相名字后边跟着的京三甲三一子二一五,指的便是状元楼‘货’柜的甲字第三十一列子字第二百一十五行上那个抽屉。”
时光回溯,让她赌上谢瑾年的嘴可好?
静姝看着谢瑾年,一时无语。
谢瑾年笑问:“可是为夫说得太过粗糙,娘子没听得明白?”
看谢瑾年大有继续给她细说的架势,静姝唯恐谢瑾年再告诉她那“货”柜具体在状元楼的甚么位置,忙不迭开口道:“明白的,只是夫君很是不必给我讲这么仔细。”
说完,静姝忽然怒瞪谢瑾年,“我怎么恍惚记得,夫君可是信誓旦旦地与我说过,那状元楼可是东宫的产业!”
大意了。
谢瑾年攥紧他家小娘子的手,心思急转:“那状元楼本是谢家的产业,只是后来被东宫看中了,便孝敬给了东宫。”
静姝盯着谢瑾年看,总觉得这个臭狗子又开始驴她了。
谢瑾年笑着捏静姝的脸颊:“说来也巧,就是在娘子跟我讨要状元楼的掌柜的和小二哥的时候,把状元楼孝敬给东宫的。”
哦。
静姝还记得当初她险些撞到的内侍,以及在朱雀大街上惊鸿一瞥到的那道身影,倒是有些信了谢瑾年的话。
静姝不禁问他:“状元楼的货柜岂不是到了东宫手里?”
谢瑾年轻笑:“无妨,眼下状元楼在东宫手里才没人敢打主意。”
端看谢瑾年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便知道这事着实用不着她白操心——那般重要的东西,谢瑾年必然早就安排妥当了。
静姝忍着笑,夸赞谢瑾年:“夫君睿智!”
谢瑾年好气又好笑。
明知道这声“睿智”不是甚么好话,他却也不好跟她计较。
掀帘子看了眼车窗外,见得拐角便是东华大街,不禁问静姝:“眼见便是东华大街了,娘子可要下去逛逛?”
静姝有些意动,然而看着谢瑾年又摇摇头:“夫君可是舟车劳顿,又气又累的,卧床调养了好几日的,哪能才好就逛街?”
说着,静姝揶揄谢瑾年,“若是再把夫君累着了,我这个祸水名声怕是得传遍南虞城了。”
谢瑾年朗笑。
笑完,捏着静姝的手,允诺:“日后必带娘子遍览河山。”
遍览河山是美,这马车跑官道上的滋味儿可不敢恭维。
静姝便有点兴致缺缺:“就怕大好河山尚未览尽,骨头架子便先被颠簸散架了。”
谢瑾年失笑:“别管那些,只问娘子想不想。”
静姝认真想了想,笑道:“心里是想的,骨头架子不太想。”
谢瑾年颔首:“心里想便好,旁的事无需多虑。”
静姝莞尔:“那可不行,我这金尊玉贵地长到这么大,这身子骨可吃不得半分苦。”
谢瑾年哭笑不得:“为夫何曾舍得让你受过苦?”
静姝细一思量,谢瑾年待她还真是没话说。
只不过却也想不通谢瑾年又有什么法子能解决了这问题:“自是没有的。只是妾身愚钝,着实想不出夫君有甚么法子能破了这舟车劳顿的苦楚。”
谢瑾年轻描淡写地道:“至不济在马车坐榻上多铺上几床褥子,再使人多修些路罢了。”
只为博娘子欢心,便要青石板铺官道?豪奢!
静姝心中感动,却又忍不住打趣谢瑾年:“亏得夫君不是一国君主,不然妥妥的一介昏君,非得被美色误了国不可!”
谢瑾年笑意微敛,眸色沉沉地看了静姝一瞬,以指节轻敲静姝额头,笑骂:“管什么都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