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二零五七年的你(39)
想到这里,余生又不由地开始憧憬自己和晚晴的幸福晚年生活,他会在一处安静的地方租一套小房子,和晚晴在自己的小屋里喝茶、读书、晒太阳,不拖累儿女,彼此互相照应,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余生身上揣着女儿余然昨天给他的一千块钱,先是去了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吃了早点,接着又去旁边的一家理发店打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打了一个出租,照着余然昨天给他留下的地址找了过去。
开门的人是孙坚,他在看到一头乌黑短发的余生的时候差一点没认出来。
孙坚笑道:“哎呀,爸爸,你居然去染头发啦。”
“嗯嗯,吃完早点,所以顺路就染了染。”余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孙坚一边把余生往里面让,一边朝屋里喊:“老婆,快来看看是谁过来啦!”
余然在屋里其实早就听到来的人是余生,可她在见到余生的时候还是故作惊讶地捂着嘴叫道:“哎呀,爸爸,你怎么来啦,居然还染发了,我差点就没认出来,你知不知道,你染完头发以后年轻了至少十岁呢。”
余生笑了笑,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餐桌旁照顾莉莉吃饭的苏晚晴。
“妈妈,你看看我爸爸,他是不是比昨天年轻了许多啊。”余然用手指戳了戳苏晚晴。
苏晚晴这才抬起头,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打量着余生,又用对待陌生人的笑容客气地笑着。
余然不依不饶地又问:“妈妈,你快说话呀,爸爸特意为你染了头发呢,而且我昨天刚给他买的新衣服他也穿上了呢。”
苏晚晴笑着笑着,忽然抓着余然的胳膊用力一拽,拉着余然就进了自己的卧室,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余然笑着问:“妈妈,你干嘛啊,见到爸爸害羞啦?你都等了他二十年了,见到了怎么也不说一句话呀!”
“你能不能别再这样了,”苏晚晴本想叫女儿的名字,可突然又把女儿的名字给忘了,“我谁都不需要,我只要你爸爸。”
“可他就是我爸爸呀。”
“你爸爸还在里面服刑呢,他怎么可能是你爸爸,”苏晚晴跺着脚,气得差一点就要哭了出来,“你不要再拿我寻开心了,你再这样,我会伤心的。”
“妈妈,你忘了吗?”余然心里越来越慌,“爸爸昨天就出狱了,他已经自由了呀。”
“胡说!你爸爸被判了无期,他怎么可能出来!”
苏晚晴背对着余然不再说话,余然看着苏晚晴的背影张了张口,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
余然害怕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因为妈妈的病而流泪了。她没有想到,妈妈居然连爸爸被改判的事情都忘记了,昨天明明还记得的,今天怎么会突然就忘了呢?是不是说明妈妈的病情又恶化了呢?
此时站在门外的余生对于门内母女的对话一无所知,他仍心怀憧憬期待,以为苏晚晴把余然拉到屋里去是想要好好地梳妆打扮一下。苏晚晴以前就是这个样子,重要的场合从来都不邋里邋遢,如果不能清清爽爽地见人,她宁愿不去。
身旁的孙坚把余生扶到沙发上坐下,在孙坚把哇哇大哭的莉莉抱起来准备去阳台哄她的时候,苏晚晴卧室的门忽然打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盛装的苏晚晴,而是红着眼眶的余然。
余生一门心思全都在苏晚晴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余然的表情,可是孙坚却注意到了,他感觉待会发生的事情可能会有些不妙。
“爸爸,”余然强颜欢笑,“妈妈请你进去呢。”
“哦,是嘛,我去趟厕所,马上就来。”余生从沙发上站起来,去了一趟卫生间,照着镜子用指头梳了梳头发,在确定一切妥当之后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余生在走进苏晚晴的卧室里时并没有注意到周遭的诡异气氛,更没有看到余然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微笑着,拿出了当年毅然决然地接受破碎不堪的苏晚晴时的勇气走进了卧室里。
他轻轻地关上门,看到苏晚晴正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了他和苏晚晴刚刚结婚的时候,每当他看到晚晴坐在书桌前读书的背影时,他总是会怦然心动,在他的眼里,晚晴是多么曼妙的一个女人啊,连背影都这么美,这世间还会有比晚晴更美的女人吗?能娶到这么好的一个女人,自己付出的那点代价难道不值得吗?
“晚晴……晚晴……”
余生像是二十年前那样轻声唤她,声音里带着柔情蜜意和这二十年来对她的眷恋。
可是苏晚晴没有回头,依然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余生来到苏晚晴的身边,再次唤她:“晚晴……晚晴……”
苏晚晴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余生,像是对待陌生人或者客人那样客气地笑了笑。
此刻的余生终于知道到底是哪里让他感觉不对劲了,他从苏晚晴那双童稚般的纯真的眼睛里读出了惶惑和不安,他感觉她好像不认识他,好像不知道他就是余生。
余生看向了书桌上的信纸,那是他在里面给苏晚晴写的一百多封信中的其中一封,里面的字迹深一块浅一块,她是怎样一边流着泪一边读他的信啊!她又是怎样将这一百多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啊!他们这么相爱,她怎么可能把他忘记啊!
“晚晴,你不认得我了吗?”余生不相信苏晚晴会不记得他,“我是余生啊!是你等了二十年的余生啊!”
苏晚晴仍然在笑,只是她的笑由客气变为嘲讽。她觉得眼前的这个老头真的好傻,她把余生的信摆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他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她的心里装的全都是余生,任何人都甭想闯进去。虽然她觉得眼前的老头其实也蛮好,可他再好也不可能有余生好。
苏晚晴说:“你回去吧,我有丈夫了。”
“我、我、我知道,可我就是你的丈夫啊!我是余生啊,晚晴,我是余生!你看看我,你好好地看看我!我们昨天还见过面的!”
“你不要骗我了,我们今天明明是第一次见,”苏晚晴像是揭穿了小朋友欺骗大人的小把戏一样笑了起来,“是孩子们让你来的,对吗?”
“晚晴,”余生抱着苏晚晴和二十年前一样瘦削的肩膀,“我真的是余生啊!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余生啊!”
苏晚晴突然站起来,她运足了气用力地推了余生一把,余生没有想到苏晚晴会变得这么有力气,所以他一个趔趄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跟你好的,就算余生一辈子都不出来,我也不会跟你好的!”苏晚晴红着脸,既气恼又难过,这个人怎么可以冒充余生呢?他以为她是傻子吗?能连余生都认不出来吗?
余生在地上坐了好久,他终于想起来他在出狱之前的那段时间,苏晚晴给他寄信的频率逐次增加,而且经常将同一件事情翻来覆去地讲。他当时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在意,因为晚晴的字是美的,词是美的,句子也是美的,只要能看到晚晴的信,不管同一件事情重复多少遍,他都愿意看,翻来覆去地看。他现在才恍然,原来晚晴的不正常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苏晚晴重新又坐回到椅子上时,余生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拉开门离开了卧室。
余生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余然走上前,还没开口就看见余生像是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然然,你妈妈她不认得我了。”
余然哽咽着劝慰道:“不会的,只是你们很长时间没见,所以她可能有些记不清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妈妈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她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她甚至都忘记我昨天和她见过面了”
“爸爸……”
“然然,你告诉我,你妈妈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呀,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妈妈得了老年痴呆症,不光忘记你,连我和哥哥的名字都忘记了。”
“怎么会这样啊!”余生大哭,“是我害了你妈妈呀!”
“不是的,爸爸,不是的,”余然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妈妈的病已经有好久了,是最近才开始恶化的。”
“可是怎么办呀,你妈妈不认识我,我心里好痛苦啊。”
“爸爸,妈妈不会不认识你的,只要你天天来,妈妈就会想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