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云心思明澈:“爹爹和大伯并未参与八皇子谋反之事,相信不久,很快大理寺会有定论的。”
卫母哪里能听得进去劝说,火急火燎:“可你爹爹和大伯在地牢一日,便要多受一日的罪过,难道你真要看着你爹爹大伯在外受苦?现在还不能去探望,听说那大理寺地牢里数不完的刑具,你爹爹要是死在里面,母亲绝不独活。”
说到这般田地,卫青云如何能狠心拒绝,语气缓和道:“母亲怎知我成婚,便可救出爹爹和大伯?”
卫母眼神躲躲闪闪,说话支支吾吾:“是,是一位贵人身边的侍从。”
那位贵人身份,不言而喻。
卫青云心有不甘,问道:“是太子?”
卫母一咬牙,所幸同他说得明白些:“因着八皇子,南安王也受了牵连,恨不得同他们这些逆臣脱开干系。我们卫家一门从前站错了队,如今大局已定,有些时候能护得一家人周全,比什么都好,不该再去想一些可望不可及的。”
“是啊,可望不可及!”从来都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卫青云以为自己可以爬得更高一些,可以叫那个人看见自己,一切到头来,只是妄想。
他能怎么办,又可以如何,他不过只是个四品小官,什么也做不了,青年时中得探花郎,做了四品官员,曾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其实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身的自傲,在这一刻被打击得荡然无存,是认命,也是认清现实,他眸中平静如湖:“青云,愿意娶妻。”
第80章 不懂赏梅 孤这就去帮你折几枝
“大人, 外边天色黑透,您要去哪儿?”
身后小厮言墨抓件羊毛大氅追着出来,快步急走前头的卫青云, 恍若未闻。
他不言不语, 穿过曲折的长廊,走出府门, 一头扎进热闹的夜市里。
穿梭在热闹的市集,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辨方向不知困倦,直到再次抬眼,发现自己来到一片熟悉的建筑。
眼眸轻扫, 何止是眼熟,八皇子逃窜出盛京, 他日日都来公主府外, 隔着远远瞧上一眼, 直到那日瞧见程玄回京,头戴幂帘的女子与她身形相似。
知她安好,他也没有再去打搅, 不知不觉竟走到公主府的偏门。
那年云香居他们的初见,委实并不美好。
他与世人带着偏见,后亲自登门道歉, 同驸马楚若英交流一番画技心得, 方知楚若英果真是个雅正的君子。
出身簪缨世族的楚若英,那样皎皎无瑕的君子, 岂会是一个牺牲自我前途,攀图富贵之人?
若长公主真如传言的那么不堪,驸马能同长公主夫妻伉俪情深十数载?
楚家家风严谨, 纵使楚长宁被养得娇惯了些,不可能歪到哪里去。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理寺几日的相处,使得卫青云彻底对她改观。
那位嚣张跋扈的县主啊,其实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外表瞧着唬人得很,说话也难听,总是高傲跟个小孔雀似的,其实她分明害怕极了,嘴上还要逞强说不怕。
她跟盛京的那些女子,格外不同。
当然,她也生得极美,若不是她有一副貌美的皮囊,怕是他也无甚闲情逸致去好奇,去弄懂她。
卫青云自嘲一笑,他本就是一个俗人,俗透了的大俗人。
风吹云开,雾霭消散,清辉流泻于人间大地。
抬头仰望苍穹,卫青云不免慨叹:“原来月亮出来时,是瞧不见星光的。”
身后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头的夏竹举起灯笼照一照,将面前的人辨了辨,奇道:“卫大人,您怎么在这?”
卫青云侧过身来,眼底一瞬闪过惊喜,抬腿往前行了几步,似想起什么,停在那里,眉梢的喜意被风吹淡了许多:“多用了些膳食,顺道出来走一走,消消食。”
夏竹诧异极了,她们公主府与卫府离得甚远,得绕小半个盛京,这趟消食,回去卫大人只怕还得用些夜宵填补填补吧!
到底夏竹没有开口,想着几年前长公主有意替主子觅一位良婿,觅来觅去,最后觅到卫大人。
撇开这茬不提,夏竹担忧地问:“大人一个人出门,怎的身边也不带一个小厮?”
“无事。”卫青云回头张望下,想起出门时,似乎听见耳后传来言墨的声音,想来是自己走得急,言墨没跟上。
停了停,他仍是忍不住询问:“你们主子,可还安好?”
夏竹想也不想,回:“安好,都安好。近几日主子睡得香吃得好,劳烦大人惦念。只是外边露气深重,卫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就好。”卫青云慌张垂下眼眸,欣长垂下的睫毛掩盖了目中酸楚,从夏竹身上挪开,扫了一眼墙角几枝瘦薄的桃枝,转身原路返回。
蒙蒙月色之下,地上剪影,形只单影。
夏竹拢了拢挂在身侧的一只食盒,目送了一段,便上前敲着偏门:“开开门,我是夏竹。”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替主子出门买东西,出去了好一会儿,可总算回来。”门房的婆子喋喋不休抱怨。
夏竹从钱袋子里摸出一吊银钱,递出:“别说出去。”
得了赏,婆子自是连连应下,满口奉承。
回到拂月阁,夏竹放下食盒,从内里取出一只瓷盅:“奴婢一路紧赶慢赶,生怕被人瞧见主子嘴馋,闹着要吃雪花酪。”
因楚长宁体虚,因而只能偷摸背着母亲偶尔一尝,今儿室内炭盆烧得旺盛,叫人口干舌燥,她便想起这道冬日冷食。
“这雪花酪,乃是取碎冰,调加蜂蜜,佐以酸梅汁、果酪,夏日最是解暑,冬日里用着,别有一番风味。”楚长宁拿汤匙搅拌了下,送到唇边,冷浸浸打了个战,只觉心口清润的冷流淌过,不似刚才那般心烦意燥:“这时候要是再配些果子酒饮,那才叫好。剩下的,你们自个儿分去。”
夏竹送了一勺到嘴巴里,突然想起卫青云来:“县主,方才奴婢回来时撞见卫大人,他一个人也不知何时来的,立在偏门那处,怪怪的。”
楚长宁一默,早些她便晓得卫青云的父亲及大伯因八皇子谋反之事被牵连,正关押在大理寺。
不仅卫家,南安王也被牵连,明眼人都看得出卫家与南安王未参与到谋反,否则事发后,不会束手就擒地等着官府上门拿人。
眼下皇帝龙体一日不如一日,政务全部交由程玄代为处理,大理寺不放人,背后定是有程玄授意。
知道背后人是谁,又能做什么?
她几乎可以猜到自己替卫家和南安王求情,程玄会是怎样的反应?
直到翌日,楚长宁得知卫府定亲一事。
“听说,定的是卫夫人娘家一位庶出侄女儿,按理说,以卫大人现在的官位品级,嫡女也是高攀,只是不知卫大人和卫夫人是如何想的。”春栀把从外边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
楚长宁微笑着听,面上瞧不见半点异常。
她大约明白卫家着急忙慌给卫青云定亲,是为的何事?
午时过后,母亲派人送来两坛子果酒,说是太子殿下新得了些佳酿,特意送来一些。
长公主留下一部分,另外的,遣人送了来。
昨夜偶然提了一嘴果子酒,今儿程玄就命人送了来,未免巧合了些。
可院子里的丫头,都是她身边可靠的人,想来应是赶巧。
冬至这日,盛行吃饺子。
几乎掐着饭点,程玄来到公主府,搁前厅一坐,总不能自家不用饭食,跟着一块儿喝西北风陪聊。
只客气问了一句,那厮半句客套也无,没皮没脸道:“六姑姑盛情,怀昭恭敬不如从命。”
长公主一哑,既是发出了邀请,这时候不好给人脸色瞧,况且他大权在握,虽说不刻意讨好,但也不能把关系弄僵。
见他暂时没有积怨报复之心,于是长公主待人接物,也真切了两分。
闻得有客人来家里,来到前厅的楚长宁,瞥见程玄也在,并不意外。
席上,长公主随口一问:“不知可还合殿下口味?”
程玄回道:“公主府的厨子,比宫里的御厨也不差什么,其实来盛京前,我不晓得原来冬至要吃饺子,我们那儿,不过冬至节。”
长公主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是戳到人痛处,面上两分不自然,更多的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