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明明就只是一个旧的玩具,但是小水妖永远也不想扔了他。
小水妖说干就干,去岸上找人和她玩球,可是这一次她运气不太好,遇到了一个修士,他虽然也很好看,可是脾气实在是太坏了。
她好不容易把他叼回洞府,和那个人斗得头破血流,没有想到崔小公子并没有安慰她,反而神色严厉,让她不能伤人。
小水妖真的太委屈了,她只是想让他休息罢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凶呢?
她还受伤了呢。
而崔修莲道:“我陪伴你数十载,就是为了让你不要成为这样的妖。”
不知为何她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奇异的忧伤,他说:“我不知道还能陪伴你多久……”
小水妖听见这句话心里堵得慌,她必须玩球让自己开心一下。
那个才抢回来的人倒是变听话了,陪她玩了一下午的球,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
她才发现,她只想让小公子陪她玩啊。
她耷拉着尾巴,躺在蚌壳床上,今天晚上没有嗅着小公子的莲香入睡,好不习惯——可是他们好像吵架了,小水妖的直觉告诉她,她不能低头的。
可半夜的时候,她怎么也睡不着,总算忍不住爬起来了,她心想,就这一次,他要是答应再陪她玩球,她就原谅他。
可是小水妖游到了他房间门口,却发现没有人了。
她四处寻找,终于看见了,自己今天抢来的那个人类背着她最喜欢的玩具要逃走。
小水妖愤怒地游上前去,听见那个人对崔小公子说:“公子,您已经陪伴着水妖三十年了!我们再不能看着你舍身饲妖!实在是对不住了,只能用这种方法把您带走。”
小水妖不明白,自己这里这么好,为什么自己最爱的玩具要逃走呢。
除了困惑,就是愤怒,她想要杀了这个人,这个人要帮助他逃跑,她就知道,他一直都想离开她的!
小水妖用尽全力咬了那个人,用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是到底也没对崔小公子下嘴,而崔小公子在眼前,她怎么也不能下狠心杀人,所以她只是伤了那个人,又把他赶走了。
崔小公子已经是崔老公子了。
崔老公子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擦掉了她的眼泪。
她愤愤不平:“虚伪!”水里根本看不见眼泪的。
他却叹口气道:“水看不见,你看不见,我看得见。”
“莫要哭了。”
她知道自己哭起来并不好看。
她收了声,恶狠狠道:“你别想跑了!”
崔老公子还是那么温柔:“不走了。”
“我今日原本想着,走了也许更好,我寿数将尽……”他叹口气,“不过此刻见你如此,也许,留下更好一些。”
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总是想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度过的。
她还是不明白。直到日出又日落,他的一头乌黑的可以盖满脊背的长发变白,好看的面庞上遍布皱纹,他已经不能再和她玩了。
他太虚弱了。不知何时他的佛经再也不念了,他越发喜欢在一旁看着她分出无数个自己和自己玩球。
“慢一点啊。看不清了。”他总会这样说。
他好老,可是在她眼里,他还是个漂亮的老公子。
那一天,他拉着她的手,和她一同看日落。
这一次他靠在她肩头,闭上了眼睛。
静默了一会儿,小水妖忽然明白,他死了。
小水妖顺着水路把他背到了光明殿。
光明殿的人给他用莲花重新造了一副躯壳,告诉她,要想为他续命,她须得守护好一方河山。
她带着他回家了。
她要守护好岸上,他的家。一切都很好,他们又一起度过了五十年。
可是这里的天气在有一天忽然变糟。
虽然她已经变成了很厉害的大妖,可是也无法挽回越来越糟糕的天气。
岸上的人开始向她求助。
她却无计可施。
直到有一天,有风言风语,是因为她把当地的福泽都渡给了她的郎君,所以大家的收成才变差。
甚至有人说,要解决目前的严峻情况,唯有杀了那郎君。
她没有放在心上,她现在南北奔走想要解决问题,让自己的子民们可以继续安居乐业。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自己的子民,拖延住了她,是自己的子民,杀掉了他。
她没有来得及救他。
他唇角带着血,还是那样温柔地看着她是:“我的存在本就是有违天道的。”
“光明殿的人骗了你。莲身扎根此处,只会让此地福泽枯萎,”他笑了笑,“你看,世人都这样喜欢撒谎。”
“他们不愿意看着我和你在这里,咳,虚度光阴。”
小水妖已经变成河神了,可是她还是不明白,她茫然无措地抓他的手。
“小水妖……若有来世。有来世……”
河神的身体太弱了。
她终究要支撑不住了,她抬起眼,满怀期冀地看着他。
此时心魔和她,已经融为了一体。
“你,可还记得我?”
我们约好来世,约好今生的。
一百年光阴。
裴子言愣愣地看着她,不知为何面庞上凉意不止,他手指一抹,才见满面泪水。
“我,我不记得。”他开口道。
河神默然,忽然笑了。
“也对。你不是他。”
若有来世,来世,小水妖,那也不再是我。
她低声道:“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
寿命的长短,生死的不同。
只听轰隆隆响声,虞望暮望向天际,沉声道:“破了。”
江如画望向冰凌般破碎下落的晶体,恍惚间看见了那一抹黑气从河神身体里冒出来,又兀自消散。
只听见悠悠叹息。
时光啊时光,不可轻易结缘。来生啊来生,来生已不再是我。
第24章 赌龙赌场(完)
“芥子界。”虞望暮道。
江如画歪歪脑袋,问他:“师兄,什么是芥子界?”
“一种阵法,”虞望暮沉声道,“可将三千世界,化为尘埃一粒。”
“可困鬼神,囚幽灵。”少年皱皱眉头,“依靠困在其中的人的欲望或执念,作为力量的源泉。”
江如画惊道:“那不是,怎么也出不去?”按照这个说法,越想出去,这里的束缚力越强,恶性循环啊。
虞望暮却摇摇头道:“不,它需要有一个中心平衡。比如,这个世界的中心,就是河神。”
“河神破灭了,芥子界也破灭了。”
江如画怔怔道:“破灭了吗?”那个小水妖,死掉了么?
虞望暮拍拍她脑袋,墨玉棋子似的眼眸低垂:“嗯。”
“当年我不知前因后果,杀了画皮妖,阻了心魔的局。我相信了祝无暇的说辞,将有魔气的祝无忧送到祝家。祝无暇要除掉知晓她秘密的辜采,趁我不在设计让村中人将她献祭。辜六郎倒戈,舍不得杀了辜采,也因为辜采不是辜家血脉,杀了并不能平息河神的愤怒……所以选择自己赴死。”
辜采看到的父亲将自己推入水中,并非为了杀她,而是是为了保全她,让她凫水逃走。
“我后来决定斩杀河神。”
“但洪水还是来了,我险些死在这里。”
少年垂下眼睫,神色动摇,突然道:“我错了。”
他白得透明的面庞看上去有些琉璃质的脆弱感:“杀错了,河神和心魔,不是一样的。”
江如画问他:“所以……你错杀了河神?”
虞望暮不语,随后启唇道:“现在看来并没有。我当年收集了她的残魂,而河神的神格被心魔占据,心魔如今带着她的神格,占据着祝无忧的身体,又在赌龙赌场。”
少年面上的落寞消散一些,眼眸清亮潋滟:“现在我可以救她回来。”
江如画心头一跳,原来,犯了错没能补救,就是他的心魔?
“后悔吗,师兄。”她不知不觉开口问他,“愧疚?”
他这么骄傲的人,大概率是不会承认自己犯了这种错误的吧?
“后悔。”没想到少年看着她,眼睛里都是诚挚,“我后悔了很久。”
“因此闭关了很久,但是还是没能避免心魔。”
“错了就是错了,无法挽救。”
他漂亮的脸庞上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偏执。
“师兄,你不要这么想。”她抬起眼看他,甚至大着胆子把他的脸捧起撇过来,“可以挽救啊,你都说了,还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