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摆了摆,表示同意。
一行队伍转向去御花园的宫道,但刚拐过一道宫门时,皇帝支颐远目时,忽见一片粉芯落下,正帖在了他的金色龙袍上,他一手捻起,闻到一股温柔的香味,脑子里便想起一人来。
再朝天上一望,便见着一只漂亮的纸鸳飞在空中,纸鸳身上还掉下片片花絮,很是有趣儿。
“停!不去御花园,去庆宁宫。”
庆宁宫正是薛贵妃所在的宫殿。
闻言,高庆垂下头,吩咐左右调了头。而在御花园那方,忙着张罗布置的卢贵妃接到传讯后,气得一挥袖扫掉了满桌的珍馐,大骂“小贱人”。
庆宁宫
布置雅致又很是小清新的宫殿里,皇帝坐在软榻上,嗅着那股淡淡的宁神香,神色比刚进宫时要缓和不少。身边的宫装丽人正轻轻帮他揉着肩颈手臂,嘴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南方小调。
那呢哝软语、绵绵软软,很是让人放松。
皇帝睁眼,眼底多了丝笑意,“爱妃哼这家乡小调,可是思乡了?”
薛妃十分年轻,比起已经近中年的皇帝小十来岁,但并不忌惮皇帝,反是娇笑着偎过去撒娇,说,“是有一点呢!所以今日臣妾放了纸鸳,还做了些家乡的酒酿糖糕,圣人要不要与臣妾一起尝尝。那米,可是我家三郎托人送来的今季新米,可香了。”
皇帝眉眼一弯,多添了几分愉悦,“好,朕便偿偿爱妃的手艺。”
薛贵妃巧笑,“只要圣人喜欢,以后臣妾再做些其他的家乡小菜,好不好?”
“好。你这个小馋嘴,倒是想把朕也喂得跟你一般圆润。”
“讨厌,圣人您明明说就喜欢人家胖点的。”
这般打着趣儿,便到了华灯初上时。
临到睡前,薛妃还玩了个戏水游戏,逗得皇帝乐不可支,在殿中池水是城嬉闹了好一阵儿才安歇了。
皇帝问,“你怎的想出这法子来?”
薛妃腻在皇帝怀中道,“今晨臣妾想着,若圣人来了,便让圣人瞧瞧臣妾新裁的两件彩裙,可是两件都好看,一次只能穿一件未免可惜,索性就都穿上,让您……一件一件地扒、开、来……嘻嘻……”
“你这个小机灵鬼儿,倒是会想法子。”
“哎,臣妾只是想起我家三郎说,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都不选的,只要是对自己有好处的,通通拿来便是。”
皇帝听得哈哈大笑,抱着美人儿很是亲了好几口,心中纠结似乎豁然开朗。
不管是卢氏一派,还是韩王氏一派,只要做的事是对他这个皇帝好的事便可。相较于此,那个草根参军卫四洲曾被自己的顶级上司郭长怀抛弃,忠诚度肯定不可能走心,不能算到卢氏一派;之前东原城平乱,听说又硬生生抢了韩家的功劳,得罪了韩家,本来可以晋升个折冲将军,却被王家的状元郎批了个文职参军,也是可笑。
如此,若他派去自己的亲信,稍加抚恤一二,便可效忠于他,成为他手中一柄新的利器,与卢氏、韩王氏两方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如此,三分之一的力量,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隔日早朝,皇帝便做了决定,由郭长怀做监军,再派一个得力太监借着传旨之名,抚绥卫四洲为皇家效命。
郭长怀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在内心MMP:妈的,好不容易脱离军营,过上舒服的京官日子。又要回去应对那帮西州莽汉,就跟踩了一爬屎走不掉,还得回去再踩几脚似的恶心。
摔!
监军一职,说好听点是皇帝亲临战场前线的代表,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那也是在皇权鼎盛时期才有的威严,要是对监军不敬,就是对皇帝不敬。
到了眼下,郭长怀领到旨意之后,内心只有一群草泥马奔过,把他美好的京官生活踩得稀碎稀碎。
天知道,之前他其实是把那队人马直接遗弃了,打的如意算盘是只要没有朝廷供应兵马粮草,卫四洲等人迟早要被打回流民原型,变成山贼还是路匪,自生自灭,都与他无关了。反正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跟卫四洲长久合作。
悲摧的是,卫四洲这些西州莽汉比郭长怀想像的更有韧性,离了朝廷供给之后,不仅活得好好的,没散没崩,更没落草为寇,还悄悄壮大了起来,眼下就成了岭南到东原一带赫赫有名的“西州军”,可谓名利双收。
眼下,郭长怀顶着个好听的监军名头,拿着一纸新敕令前往西州营驻地,其实更像走失了群的小鸡仔儿,只有待宰的份儿。
郭长怀坐在驿站里,喝着苦茶,心里暗骂着。
这教他怎么搞?!
他前不久才收了卫四洲的煤矿,赚了老大一笔,银子都没捂热呼,就必须全部吐回去。
哦,不吐,就攥着皇帝的威严指使卫四洲为他办事儿,放在卫四洲还没获得朝廷封赐之前尚可,眼下是万万不能的了。从王司涵把卫四洲的大名报到皇帝面前,道出其从西州到东原的一桩桩一件件英勇战绩,卫四洲这个人就再不是他靡下一介没身份没地位的小小军士,可以任他拿捏了。若是一个弄不好,在平乱途中随便寻个油头,就可以捏死他,回头报一句匪贼肆虐,只要最后卫四洲平定乱局,给皇帝一个漂亮的结果,他这个监军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可不傻,不知道卫四洲从什么时候搭上了韩家这艘大船,竟然让王司涵在堂上为其背书,排面比他堂堂五品将军都要大。
该死!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郭长怀悔青了肠子,也只能认栽了。
而今,卫四洲和郭长怀的关系终于倒了个儿,从曾经被掣肘的人变成了掌控局势的人。
不出半月,顾老大的飞鸽传来了喜讯。
顾小三高兴地念出兄长的信,道,“四哥,郭长怀那老小子还算识相儿,已经派人把煤矿那块地的地契送到大郎手上了。大郎按您的吩咐,推拒了三次,才收下的。”
当然,每一次都捞了一轮好处,譬如郭家商道里的盐运资源,在其他几个城池的商会人脉,以及搞商业拓展开新门面还需要些银子啥的。
顾老大当时叹着气,摇着头,一副可怜巴巴被人欺负的模样。
每念叨一句,都让谈判代表心如刀割,不敢直接回绝,只能快马加鞭送信给郭长怀请示交换意见。最后搞得郭长怀大骂“死穷鬼”,啥也不管,一口全答应下来了。
在京城里的郭家人知道之后,当然很不高兴,觉得郭长怀为了区区一个莽汉,就送出去家族经营了那么多年的人脉关系,还有大把的银钱,太抬举这个卫四洲了。
郭长怀心里恨哪,但还是得好好修书,给家里长辈和族长解释卫四洲“值得投资的种种价值”,且为了让族人支持,不会半路给他掉链子“害死”自己,还在信上大夸特夸了卫四洲一番。
没想到,这就夸出个新气象来。
不是说雪崩的时候,每一片儿雪花都不无辜。要是他郭长怀真死在岭南平乱上,怪就怪他自己事先“安抚”工作没有做好,所以这夸夸其谈的笔墨半分都差不得。
却不料,他这番精心笔墨教郭家人看了之后,不知怎么地在小辈中传了出去。
京中富贵窝里的人什么都不差,就差这样刺激、震撼人心、又果敢侠义的英雄事迹。一时间,贵人们一边品着酸溜溜的土樱桃,大街小巷、茶馆酒肆,讲起了“西州小参军”的故事。比起寻常说书人们常讲的韩家军神的故事,还是从低层普通民众中走出来的大人物,多了一种猎奇心理,其受欢迎程度瞬间赶过了贵族们的传奇,成为诗会、茶会、书画会,贵妇小姐聚会上,最常被谈论的民间英雄。
哦,这里还有个不可或缺的重要原因:西州小参军的故事里,参军大人生得英传不凡,其容可俊过阁老府的状元郎,其武功打败过军神世家的韩郎君,其仰慕者从西州一路排到东原,横跨了整个大魏的东西方。
参军正值壮年,还未娶妻,且洁身自爱,从不逛青楼,身边连个红袖添香的小娘子都没有,简直就是当代女儿家最神往的英雄男儿郎啊!
咳咳,后面这些五花八门的坊间效应,多少还有情报处长顾小三趁势行动的结果。他也没想到,放了几个话本子出去,局势就发展成了这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