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油内馅儿黏黏糊糊地顺着白净的包子皮往下嘀嗒,眼看就要落到地上。朱敬守不气馁,又牵起沐青天拿了另半边包子的手,往自己身前一拽,一并送到嘴边。
“是在下想错了,怎么能让大人做这些事,该是在下为大人吹一吹才是。”
小叁默默转过身守在巷子口,驱散靠近的人,为自家王爷和王妃留出空间。
啧,以前从没见过王爷这么肉麻过,看来是彻底栽了。
等朱敬守神清气爽拉着沐青天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他手上的包子已经不见了。沐青天嘴角挂了块糖渍,脸上多了个淡淡的牙齿印。手里的包子已经凉了,一左一右,一大一小的齿痕倒也相配。
“咳,咳咳咳!”沐青天注意到小叁,使劲咳嗽几声,示意朱敬守放手。
“他们早知道了。”朱敬守满不在乎道。
“咳咳咳咳咳咳!!”
朱敬守无奈地站定帮咳得面红脖子赤的沐青天顺气。
“吃个包子都能把自己噎着。”
他哪儿是被包子噎的!!
沐青天反抓住朱敬守的手腕紧张道:“他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你告诉他们的?你,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到底不是寻常的关系,沐青天不愿拖累朱敬守,只在私下和他闹闹,在人前却是恭敬守规矩的。
“王妃,属下们口风都很紧。”小叁上前解释。
这不是口风紧不紧的问题。沐青天摇头。
朱敬守瞪了下多嘴的小叁,扭头对沐青天温柔道:“本王一言九鼎,不管是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这份心意永不改变。”
“庆王府将来只有两个主人,一个是本王,另一个是太仓州沐府的小公子,也只能是你沐青天。”
“他们都是本王的心腹,知道也无妨。”朱敬守笑着抹了下沐青天脸上已经快消散的齿痕,“本王要他们敬着你,护着你,就像对待本王一样。”
“可你在他们心里……”沐青天欲言又止。
他看得出来,朱敬守在小叁小柒书卉他们的心里,绝不只是“主上”这么简单。他们把朱敬守视为可以追随一生的人,是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庆王。什么美好的辞藻都可以堆砌在朱敬守身上,可绝不会,也不该有“断袖”这个词。
终于轮到小叁说话了。
“您没出现前,我们都以为王爷会孤独终老,或是顺了太后的安排,娶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子。”
“相比于传言中那些有的没的,还有世人所谓的评价,我们更希望王爷能寻到良人。百年千年后大家都做了土,若活着的时候在意世俗虚名,死后不是更孤寂后悔。”
朝阳对面升起,映照在朱敬守身上,竟是为他披了一层金光。
许多年后,沐青天仍忘不了那时朱敬守略有些悲伤,可更多的是洒脱、恋慕的表情。沐浴在日光下,他说。
“人生难得走一遭,何不痛痛快快地活了。”
皇兄肩负大业,身不由己。他不愿同皇兄一样,被条条框框绊住手脚,看尽繁华与孤独。
回到县衙,沐青天看了还不到一柱香功夫的公文,就被朱敬守拽去了后院。
“诶诶,这么急是要去做什么?”
朱敬守边走边说:“想知道崔瀚和阿颜是怎么认识的吗?”
有八卦呀!
“想!特别想!”
朱敬守有意让沐青天放松心情,思来想去可能也只有崔瀚的事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想想还有些吃味。
崔瀚回来后一直心神不宁,连公文都看不进去,记了半天,完全不知道在记些什么,桌上摊的都是一张张鬼画符。
没办法,崔瀚只得放下笔去了后院的小花园,对着池中的锦鲤唉声叹气。
“他到底在愁些什么?”沐青天躲在草丛后面悄悄问朱敬守。
“人间几多愁,无外乎功名、钱财、情爱。”
“崔瀚做主簿做了十年有余,从未升过官,更没发过财。”
沐青天疑惑:“难道他现在想升官了?”
“是。”
“可没道理啊,十年都没心思,偏偏我来了之后想升官了?”
“事出反常必有因,升官发财只是由因蹈的果。”
沐青天不满地转头去扯了扯朱敬守的指头,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朱敬守眨眨眼装无辜,说:“大人愿望,我一概不知。”
沐青天也不跟他废话,一口亲上去,还泄愤似的使劲咬了朱敬守的嘴唇。
“现在能说了吗?”
朱敬守看着沐青天那骄傲的小样子,简直爱不释手,恨不得做一回土匪,直接绑了送回庆王府就地正法。
“情爱就是因,崔瀚被困在情里出不来了。”
“和阿颜姑娘有关?”沐青天问。
朱敬守点点头,在沐青天侧脸点了下,抱着他说:“不愧是本王的卿卿,聪明绝顶。”
“去去去。”沐青天推搡跟牛皮糖一样、不要脸的庆王殿下,“你才‘绝顶’。”
“说到阿颜姑娘,今日一见,的确是美……”沐青天话说一半,见朱敬守脸色不好,连忙改口。
“是个好人。”
朱敬守还是不开心,不想听沐青天夸别人。
“不过啊。”
“阿颜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站起来竟比我还要高。”沐青天比划了一下。
如果让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朱敬守是最高的,阿颜之次,他和崔瀚垫底,两人差不多。
柔弱?杀起人来恐怕谁都没他利落。
朱敬守嘲谑。
“这些事也是小陆从姚经道嘴巴里撬出来的,所以我才知道,不是故意瞒你。”
先帝在时,受妖人蛊惑,处置了很多忠良之臣,其中以武将最多。奸人进言:“如今盛世,已无太/祖时的兵荒马乱,留着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就是隐患。南北均有意动,皇上该早做打算。”
朱见深的意图是收回兵权,可他却把兵权交到了身边那些奸佞的手上。宦官权臣当道,手握重兵,势力越发庞大,朝内外无人能与之抗衡。
辽东严家,就是权谋斗争的牺牲品。
“大当家,又有两个寨子被庆王的人端了。”
崇明县外三十里的荒山上,一个戴着黑纹面具的男子正听手下汇报着。
他一身黑服,袖口穿了鎏金线,弯弯绕绕似乎组成了一个字,却又看不真切。黑纹面具上刻满了众生苦相,或尖叫或挣扎,狰狞万分。
“又是一个人,端了一整个寨子?”薄唇轻启,一道冷冽的声音缓缓从面具后流出。
下面跪着的人汗流浃背,说:“是……”
“粮草被烧了,大家伙一下就慌了,被那人找到了破绽。”
“果真都是些饭桶废物啊。”男人轻叹,“滚吧。”
崔瀚纠结了一个上午才觉肚饿,刚打算去伙房端饭,就听见县衙里负责洒扫的吏典说:“醉花院又去抓人了,乌泱泱的一群,看来是势在必得。”
“可不是嘛,以前是有姚大人在,现在……”
其中一个吏典连忙怼了同伴一下,惊恐道:“什么姚大人,是罪人姚氏,你脑袋不要了?”
“是是,你瞧我这张嘴。”
崔瀚冲过去,着急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吏典没想到随便话个闲都能被撞见,双双闭嘴。
“崔大人听错了,咱们什么都没说,认真扫地呢。”
府上府下谁不知道,庆王发落了一群人,唯独剩下崔主簿,里面保不准有内情。崔瀚似乎还和新上任的沐大人亲近,要是让他听一耳朵去向沐大人告状,那可不得了。
“醉花院又抓人了?他们去哪儿抓了,抓的是什么人!”崔瀚满脑子都是醉花院的事,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之后说了什么。
两个吏典对视一眼,说:“崔大人,您快去南市看看吧,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多谢。”
崔瀚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出了衙门,直奔南市去。南市尽头此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最中间的是阿颜的豆花摊,外面是一群打手。南市的商贩百姓全都过来围观,谁也不敢上前。
“阿颜姑娘,时候到了,请吧?”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满脸戏谑站定在阿颜的摊前。
阿颜不理会他,依旧收着自己的东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不识好歹。”管事自觉被拂了面子,表情也凶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