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守笑着走过来,推开另半边窗户,说:“是挺像。”
崔白兔还不知道他被自家大人形容成苍蝇,此时还在花园里来回转悠,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喜笑颜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鬼上身了。
他听说过辽东的事,但不知道严勋礼身世如此凄惨。那天招供完后,他心情复杂,刚想走,却听到严勋礼说。
“我自知难逃一死,不过崔瀚是无辜的,请大人善待他。”
“严某一生作恶多端,唯独爱过崔瀚。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惩罚,我认了。”
崔瀚心跳如雷,一时间竟是站都站不稳,只能后退两步扶住旁边的桌子,用力喘息着。
他没来得及见严勋礼最后一面,严勋礼就被押下山,关进了崇明县牢狱里,无要事不得探监。
沐大人说要斟酌一下再给严勋礼定罪,可不管怎么想,勾结山匪,绑架命官,都是杀头的死罪。
崔瀚想见严勋礼,却又唾弃自己的心慈手软。严勋礼是该死,他骗自己那么狠,死有余辜。
唯独爱过崔瀚……
严勋礼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还有过去他与阿颜的点点滴滴。崔瀚想逼迫自己忘掉,可想起来,却又是那么清晰,恍若昨日。
“真可怜。”沐青天叹了口气。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本就有违常理,古代几个有名的断袖君子,譬如弥子瑕,年老色衰后便不再得卫灵公宠爱,还被诬陷“是尝矫驾吾车,又尝食我以余桃者”。
他能和朱敬守在一起,有感情,也有巧合与天意。如果朱敬守不坚持,如果他不醒悟,那也只能无疾而终。
“卿卿想帮他吗?”朱敬守思索片刻,走到沐青天身边,把他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算了。”沐青天摇头严肃道:“我不知道严勋礼是怎么样的人,贸然去帮忙,有可能是害了崔瀚。”
是“不想害了崔瀚”,而不是“不想帮”。
朱敬守悦然,说:“严勋礼出身不错,变故前是严家长子。严家世代为将,家风清明。”
小王子最近有有些不安分,如果能让严勋礼上阵,会极大提高胜率。
听完朱敬守的话,沐青天有点心动。如果严勋礼本性不坏,把崔瀚托付给他未尝不是个好选择。
“帮!”
崔瀚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去找沐青天求情。他现在知道了,一直跟在沐大人身边的大胡子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庆王,而且沐大人和庆王的关系……
严勋礼劫走沐大人,庆王肯定不会轻饶他。想到在山上时严勋礼的惨状,他不由打了个冷战。难不成只能看着严勋礼去死吗?
“崔主簿。”
崔瀚心里有事,冷不丁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就发现沐青天正趴在窗户边笑得明媚,边笑还边冲他招手。
庆王也在旁边。
崔瀚心里发怵,匆忙对沐青天行了一礼后就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沐青天回头哀怨地看着朱敬守,说:“你把他吓跑了。”
朱敬守无辜,说:“他自己跑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崔瀚不敢留在县衙,生怕被庆王逮了,出门逛着逛着,又来到了南市的豆花摊。
“诶呦崔大人,您英武。”
“这不是崔大人吗,快进来坐坐,吃两碟牛肉。”
南市的百姓对崔瀚更加殷勤了,只因为剿匪的故事也有崔瀚一份。书生把他写成是沐青天的左膀右臂,剿匪的大功臣。
“您去了好些天,阿颜姑娘也没来。”
“怎么,阿颜姑娘没跟您一道吗?”
景还是同样的景,可惜物是人非。阿颜的豆花摊还在那里,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甚至被好心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她回来。
崔瀚鼻尖发酸,随手掀开一个凳子坐下。
再没人给他做豆花吃,给他加多多的花生碎和糖,对他笑,让他别吃那么急。
隔壁摊的老板见崔瀚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端了碗豆花走过来。
“大人,吃碗豆花吧。”
崔瀚错愕地抬起头,又失落下去——不是阿颜。
想想也是,严勋礼还在大牢里关着,怎么可能到这里来给他做豆花。
“谢谢。”崔瀚勉强扯出个笑来,挖了勺豆花送进嘴里。
还没咽下去,他猛地站起来追上已经回到自己摊位的老板,满脸不可置信。
“这豆花是谁做的?”
老板被崔瀚挣扎的表情震住,结巴道:“回,回大人,是草民做的。”
“不可能!”崔瀚拔高声音。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严勋礼做的豆花的味道,与别家的都不同。
“十几天前,阿颜姑娘交给草民一个配方,说如果将来见到大人您,就做碗豆花给您吃。”摊主连忙说,还从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纸。
“您看,配方。”
崔瀚双手颤抖,从摊主手上拿下纸条。的确是严勋礼的字迹,娟秀却不失力道。
严勋礼不是打算把他囚禁在山上吗,为什么会留下豆花的配方!!
“诶,大人!豆花!!!”摊主目瞪口呆,举起手对着崔瀚的背影大喊。
那个混蛋,笨蛋!崔瀚边跑边抹眼泪,手里紧紧攥着纸条。谁要吃别人做的豆花,他只要吃阿颜的豆花!
跑过巷子拐角时,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突然冲出来,跟崔瀚撞了个满怀。
“你没事吧?”崔瀚揉揉屁股,站起来想扶小乞丐。
谁知道那小乞丐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跑。
“诶!”
小乞丐欻地一下就溜没影儿了,崔瀚挠挠头,没再管,继续往县衙赶。
沐青天等啊等,迟迟没有等到神秘人的消息。
“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沐青天担忧地说。
“不可能。”朱敬守果断道,“李广敢当着我的面给你下药,就说明他对自己的药很有自信,认为我们绝对找不到解药。”
“那他怎么还不派人来。”
“别动。”
朱敬守看着铜镜里满头小辫儿的自己,苦笑着说:“卿卿,还没辫完吗?”
沐青天撩起他的一缕头发,干净利索地绕圈打结,缠在另外一股上。
朱敬守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还没辫完,只能闭嘴,继续瞧着铜镜中模糊的沐青天。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一句诗。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铜镜中,沐青天微微低头,认真用梳子为他束发。而他坐在妆台前,宛若新嫁娘子。举案齐眉,莫过如此。
“卿卿,结发吗?”朱敬守兀地说。
“嗯?”沐青天抬起头,用鼻子哼了一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沐青天的手顿了下,红晕慢慢爬上脸颊。可惜铜镜并不清晰,照不出他脸上如朝阳的艳丽。
“好啊。”他故作平静,可略带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该怎么做?”藏不住的欣喜。
先是结发。沐青天选了朱敬守耳后的一缕发丝,靠近自己的,两相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朱敬守轻笑,说:“卿卿,还没打好结吗?”
沐青天羞得不行,抬起眼瞪了下铜镜中忍笑的朱敬守。
“就你话多,要不你来打。”
结发,在古代是非常神圣的仪式,代表夫妻永结同心,生生不离。沐青天很紧张,越忙越乱,怎么都系不好一个漂亮的结。
“自然是要卿卿来系。”
折腾了半天,沐青天总算是将自己的发尾和朱敬守的系在一起。
朱敬守从桌上拿起剪刀,缓缓向后递给沐青天。等沐青天拿稳剪刀后,他反手覆上去,带着沐青天一起。
“你,你别乱动!”沐青天吞了口唾沫,“小心划到了。”
朱敬守才不管那么多,只觉得心猿意马,恨不得每天都结次发。
“咔嚓。”
轻飘飘的头发如柳絮,左右摇晃着,从空中坠落。朱敬守接住结发,把手拉回眼前。他的头发有些硬,刺得手心疼,可沐青天的头发很软,有一下没一下触碰手指,像扫在他的心上。
他紧盯着自己的手,手心向上,徐徐摊开掌。
结发安静地躺在手心里,环环相扣,水乳交融。
沐青天看着朱敬守呆愣的样子,有点酸,说:“不就是头发,有什么好看的。”有他好看吗?
朱敬守合起掌,闭上眼把结发贴在胸口长舒了一口气。他朱敬守何其有幸,能得良人如沐青天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