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重山(90)
就在这时,闻灯的猫不知打哪个角落蹦出来,后脚一蹬,跳上床榻,似乎要冲着闻灯过去。闻灯向来不介意猫的靠近,正要伸手,欣喜接纳,却见步绛玄出手如电,一把捏住这猫后颈皮,将它丢到了最远的角落里。
闻灯目睹了猫被步绛玄拎起、丢出,到落地的整个过程,不由感慨:“不愧是你。”
步绛玄没应这话。他的目光落到闻灯手上,那指间腕上白如细雪,而浅浅的红印,艳得逼人。他的眼神渐渐变深,顷刻后,强迫性地扭开脸。
那双漆黑的眼睛闭上片刻,睁开后,视线回到闻灯处,向他伸手,并道:“手。”
这人昨晚变着花样玩闻灯的手指,画面不堪回想,闻灯登时警惕起来,把手伸进被子里遮住,瞪大眼,语气作出几分凶恶:“干嘛!”
“诊脉。”步绛玄是一惯的清冷语调,黑眸定定注视闻灯。
“哦。”闻灯低下头。他的两只手都被步绛玄弄出了红印,一番对比,递出一只稍微能看得过去的。
但纵使如此,那腕脉上亦不偏不倚印了道吻痕。步绛玄指尖轻颤,将眼一闭,才把手指搭上去。
闻灯目不转睛看着他。眸光掠过他绷紧的侧脸线条,掠过他绛红的衣衫,窄而笔挺的腰,最后落到两人相接的手上。
步绛玄手指瘦长,指腹结着茧,温度比昨晚略高些许,却也比常人更凉。
凉……
闻灯感受到这点,后背不由自主绷紧,脸也烫了起来。他眼神在屋室内里四处游移,跟角落里的猫对上时,想到了该说什么话题。
他把脸转向步绛玄,问:“你呢?你现在感觉如何?”
“如常。”步绛玄道出二字。
“你没有犯病时候的记忆?”闻灯眨了下眼,往前凑了些。
“很模糊。”步绛玄答道。
听见此言,闻灯在心里嘀咕:“那还是不要记得的好。”
便是在这时,步绛玄收回手,撩起眼眸看着闻灯,神情严肃:“你的灵力恢复不足三成,我会给你配一些药,待回白玉京,再请师父替你诊治。”
“好。”闻灯点头。他不希望步绛玄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转而说起先前的话题:“我们继续说说你的事情。枯寒草没有用了,接下来,你要如何治病?”
步绛玄没有立刻回答。他别开了目光,从床畔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支起半扇。
天光倾泻入内,洒满整个屋室,闻灯坐在床中,迎着光扬仰起脑袋,望定站在窗前的人。这人立在宛如碎金的阳光中,绛衣在风里翻动,周身蒙上了一层明亮又模糊的毛边。
他这样立了许久,就在闻灯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对闻灯道,“总有方法。”
闻灯听完,一阵沉默:“……好一个总有方法。”
而步绛玄回过身来,走到床前,将闻灯披在背上的被子捞开,坐到方才的地方,抓住他的手。
“做什么做什么!”闻灯睁大眼睛,两手并用,一阵乱打,将步绛玄的手打回去。
“想牵。”步绛玄直言说道。
“不许!”闻灯瞪他。
对面的人垂下眸。他神情没有太大变化,但闻灯瞧着瞧着,竟瞧出点受伤和委屈。
……这是步绛玄二代机的残留吗?闻灯眼角轻抽,却又见不得他流露出如此神情,心思一转,拉起这人的左手,覆到了他右手上,唱道:“你也牵过手,是左手牵右手。”
“这是什么歌?”步绛玄抬头问。
“东京不太热。”闻灯答道,自带一番解说,“一首苦闷的单身情歌,讲的是喜欢的人有了喜欢的人,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一起的故事。”
步绛玄不太喜爱这样的歌,眉梢微微一动:“你……”但他没把话说完,保持了几息左手牵右手的姿势,将手分开,放在膝上,问:“喝茶吗?”
“喝。但不要小青柑了,它虽好,但你这些日子泡的全是它,就有些腻。”闻灯道。
步绛玄眸光于细微之处轻闪了一下,语调却是如常,道了声“好”,问:“想喝什么?”
闻灯低头,一番思索:“你以前泡过一个花香很浓,但喝起来味道又淡淡的茶,我记得它回甜很是不错,想喝那个。”
这描述宽泛得不能再宽,但步绛玄未经任何思考,便懂了闻灯想喝的是哪种:“白牡丹?”
“好像是。”
步绛玄去到桌前。
桌上已有一套茶具,壶中有茶汤,是早已凉透的小青柑,其中一个茶碗里亦有茶汤,不过仅剩了个低。他目光一掠而过,将这些东西清理了一遍,取出新的泉水和茶罐,给闻灯煮茶。
白牡丹茶汤色极淡,清澈而清亮,像是某种酒,但溢散开的是甘甜花香。闻灯嗅见这个味道,眼睛便亮起来,下床穿鞋,快步走去桌边。
步绛玄将分出的第一杯茶递给闻灯,于他对面坐下,道:“吃饭吗?我去买。”
自打闻灯上了这云舟,除了那几个小柑橘,便没吃过别的。他不提也罢,一提,便让闻灯想起昨日辛苦挑选出一堆吃食,但一样都没吃上这件事。步绛玄从他变化的表情中推测出事情起末,低声道:“我去重新买过。”
“我要吃牛肉饼、茄子煲、驴肉火烧和卤猪脚。”闻灯不客气地点菜。
步绛玄应下,但抬脚出门时,又说:“卤猪脚过于油腻。”
闻灯:“……”
闻灯将眼一瞪:“我就是要吃!”
步绛玄蹙眉,几经犹豫,还是答应了。
从邙山回神京,此行甚远,饶是在云上飞行,亦花了七日才到达。
神京城比离开时更冷,雪纷纷扬扬,堆在枝头,开成冷冽沁寒的花。不过路上行人不算少,再过段时间便是除夕,家家户户都上街置办起年货来。
闻灯看着这些熟悉的长街短巷,却生出一种恍惚之感,仿佛是一场阔别,经年未归。
步绛玄给他披上了一件斗篷,系好系带,拉上帽子,略微压低帽檐,然后一抓手腕,足尖在地上一点,跃上虚空,行往白玉京。
比起新年临近、家家户户热闹张罗的京城,白玉京里绝大多数人都去了雪渊,甚是冷清。往日随处可闻的书声剑声眼下都无,四方唯有雪在飘飞。
大明楼立于雪中,一如往昔沉静。前院外头的密林堆满雪,雪面上偶尔能看见动物脚印。步绛玄一手拉着闻灯,一手拎装猫的竹篓,从林上掠过,来到院中。
院子里倒是没有积太厚的雪,屋檐之下、长廊之上,置了一个桌炉,一位身披鹤氅的道者,和一个仅着单衣的俊秀男子分别坐在桌炉两旁,一人手握一根钓竿,钓院子另一头的小池里的鱼。
闻灯见他们如此,第一反应是瞥了眼那小池,不出预料,池面上结了层薄冰。
这两人把冰凿开了在钓鱼。
你俩可真有情调啊。闻灯咽下就要脱口而出的吐槽,向两位长辈执礼:“师父,师伯。”
北间余抬头,冲着两人笑道:“在鬼渊里历了一次险,感觉如何?”
“命都差点没了。”闻灯叹息说道。他把步绛玄手里的竹篓提过来,三步两步走到廊上,坐到桌炉空出的一侧。
“但你挺过来了,很不错。”北间余拍了拍他肩膀,视线扫到竹篓,惊喜道:“还带了礼物回来?”
“在雪渊上捡到的猫,想养在这里。”闻灯将竹篓推给北间余,讨好笑了笑。
北间余眸光一转:“如此说来,它还进过鬼渊?”
“不错。”
“大机缘,可。”
北间余笑得甚是满意,而东和朝闻灯招了招手,示意他将手腕伸出。
闻灯照做。
步绛玄在闻灯对面坐下,神情凝重严肃,等待东和开口。
东和为闻灯切脉仅花了十数息时间,便收回手,道:“闻师侄,你至少要花半年时间来调养。”
“静养?”闻灯眼珠子一动。
“喝药调养。”东和笑眯眯说道,一眼看穿闻灯的想法,“刀术与乐音的修行如常,但不可施展大幅消耗灵力的招式。每过半月,我替你诊一次脉,为你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