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重山(179)
一人强硬,一人从容不迫,一剑一劲气相撞,在半空中炸出巨响,而周围石壁、土壤里生长的花,没受到丝毫影响。
别人间到步绛玄手里。
在这一刻,闻灯猛地想起了什么。
顾东亭含笑敛袖,目光从步绛玄身上移开,盯着闻灯的眼睛说道:“那是一趟去悉尼的航班,从北京出发,在越过赤道的时候,遇上了严重的信号干扰和强气流,再加上飞机自身存在的漏洞和问题……”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幅画面出现在闻灯眼前。
那是正飞行的航班内,在万米高空上。
透过窗户,能看到的景色唯有刺眼的阳光和被阳光染上金色的云层。在窗户内,身穿统一制服的乘务人员分散在走道上、神情焦虑,乘客们更是一个比一个紧张恐慌,小孩在哭,大人在尖叫,坐在靠窗位置上睡觉的闻灯被这样的异常惊醒,摘下眼罩张开眼睛。
飞机剧烈颠簸,灯光不断闪烁,明明暗暗中,头顶响起用各种语言交替说出的提醒和安抚,他反应过来后立刻依照指示摆出防撞姿势。可没有用,当所有的灯黑掉,飞机失控倾坠、撞上地面的那一刹,机身某一段位置,轰隆爆炸。
在这样的情况下该如何生还?
在这场事故里无人生还。
闻灯甚至看见火光和烟雾漫上来那一瞬间,满机乘客和机组人员的死状。
他缓慢瞪大眼,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
——这是本该存在于他记忆里、却一直被忽略了的画面。
顾东亭仍在不紧不慢说着:“……如果不是在那之前便找到了你、一直守着你,我还真没办法及时在你去黄泉之前,将你带到这里来啊,小师父。”
最后的语气带上了感慨。
闻灯却意识到了不对:“那本书……”
“书?”顾东亭歪了下脑袋。
闻灯立刻判断出那不是顾东亭的手笔——恐怕是那位神明为了截顾东亭的胡作出的安排。
眼下顾东亭已不在意这点细节,衣袖一拂,负手到身后,笑吟吟地问:“小师父,你知道这个世上有条规则是什么吗?”
闻灯握在玉笛上的手一紧,想通了到顾东亭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那条规则是,一旦死者明白过来自己已死,那他的肉体必然消解散尽,然后渐渐的,从这人世间消失不见。”顾东亭的声音和闻灯的思绪同样快。
而闻灯怎会不知晓。就如同从前看的一些电视剧电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照旧生活的鬼发现真相后,往往会被鬼差抓走、送入黄泉,这个世界上同样存在着类似的安排。
不过闻灯特殊,他是已死之魂进入到未死的躯体中,又被顾东亭做了某些安排,所以外貌模样和常人无异,能和常人接触交谈,各方面没有任何区别。
就在这转瞬之间,闻灯看见自己的手指颜色更白了,开始变得透明。
闻灯的手一颤,垂落下去。
与此同时,他听见脑海里响起了很细微的,开花的声音——他周身灵力悉数涌向灵台,根本无法阻止,毕竟亡者无法控制身体里的灵力。
这一下太快太狠,他脸上血色骤失,头晕目眩,几欲跌倒。
步绛玄侧身扶闻灯,手指扣住他手指,沉稳有力:“没事,别担心。”
闻灯垂下眼眸,调整呼吸。
他一时说不出话,全身的重量都交到步绛玄身上,连抓不稳的玉笛都放进步绛玄手里。顾东亭看着这一幕,神情染上幽寒之意。
“小师父当然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消失的。”顾东亭道,声音渐低渐哑,最后只能听见个气音,却是咧嘴笑开,灰白色眼睛弯成一道缝,神情端的是诡异。
“因为那朵花——我种在你体内的花,是世界之花啊。”
“开在死界之中、永不凋谢的世界之花。”
第119章 姬不弃
闻灯垂着脑袋, 眉心轻蹙。
风不知从何处吹起,吹得素白的衣角不住翻飞,他身形看起来变瘦削许多, 头发从脸侧散落下来,深黑如乌檀, 将本就苍白的面色衬得触目惊心。
身上的温度亦在流失, 他的手原本比步绛玄温热,眼下却温冷了, 仿佛下一刻就会握不住,要随风散去般。
步绛玄不禁将他抓得更紧。
闻灯哪会不知晓步绛玄心中想法,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反握住他的手, 道:“不是太严重的问题。”
“坐一会儿?”步绛玄问。
“好。”闻灯应下。
步绛玄摆出一张靠椅, 连扶带抱将闻灯放上去,然后把玉笛交还到他手中。
闻灯调整着呼吸节奏,闭上双目,到灵台去仔细看了看那花,再睁眼和顾东亭身后的那朵进行对比。
灵台里的那朵花花瓣正逐渐舒展, 除了颜色呈金色外,模样和另一朵无二区别。它给闻灯带来的唯一影响, 便是体内灵力统统被夺走了。
闻灯长长出了一口气, 拨弄手里的玉笛, 低声道:“佛言道一花一世界。这世界之花现在却有两朵花, 一朵缓缓生长,一朵早已盛放——如果我猜得没错,在你身后的那朵,代表的是当下我们所处的世界。”
“小师父聪明。”顾东亭笑着说道, 一手握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敲打另一只手手心。
“它开得太久了,一切都显得乏味和无趣,处处充斥着滑稽可笑之事,生活在这里的人更是丑陋——所以,我们一起创造新的世界吧!”
他的语气由感慨转向激昂,话到末尾,上前一步,伸手向闻灯发出邀请。
双方离得不远了,在闻灯坐的位置上、以他现在的姿势,余光稍微一偏,就能看见顾东亭的衣角。闻灯瞥了一眼收回目光,听着这番话,从表情到内心都是一片平静,不生半点波澜。
“这个过程很快的,当新的花朵诞生,旧的自然会死去。”顾东亭又道。这话里竟透着些许循循善诱的味道。
他向着闻灯走出第二步。
距离再一次被拉近,横在当空的别人间发出一声激响,剑锋偏转,直掠顾东亭眉心。
这一剑比先前的还快,纵使气势称不上雄浑,但剑风凌厉。
闻灯的声音和着这剑声响起,听起来懒懒散散,带了点儿幽幽笑意:“我之前对你的评价错了。”
“哦?”顾东亭被别人间逼退二三丈,捏诀接招化招之时,应了一声。
“你不仅仅是个神经病,还是个中二病。”闻灯慢条斯理说道。
顾东亭的笑容扭曲了一下,将步绛玄的剑扫回,脑袋垂低再抬起,眯着眼睛问:“不愿意?”
闻灯不再理会他,转头对步绛玄道:“还有一段时间,你对付他,我研究花。”
“嗯。”步绛玄同意闻灯的提议,将剑抓进手中,挽出一个剑花,点足跃起,凌空出剑。
他出了一剑。
长剑如龙摆尾,落招之时,却有万道剑意齐下,转瞬织就密网。
风转停,剑光照彻洞窟,处处充满凛冽威压。
两双眼眸对上,出剑者眼神淡漠,接剑者讥讽含笑。
顾东亭身法之迅捷,在万道剑意中错步旋踏,连残影都捕捉不见。灰色的衣角起落飞旋,倏尔脱离剑网,顾东亭一掠后退,似雁落平沙踏上地面。
“相同的招式。”顾东亭语气轻蔑,“前些日子你二人联手都打不过我,现在单凭你一人,又能如何呢?”
步绛玄于原处站定,没有接着出招,而是接着他的话道:“的确差了些。”
他似乎有些反省之意,让顾东亭挑起眉稍。但顾东亭没再应什么,起手捏诀,打算回击,速战速决。
步绛玄注视着对面的人,抬起左手,动作很慢;但又很快,在顾东亭出招前,将手掌一张、屈指虚抓。
这个动作解除了他身体内的某种限制。刹那之间,拖在身后的影子弥漫成雾,将他裹住,又在刹那之后,悉数涌进他身体中。
他眼眸的颜色变得更深,由深青转为墨青,最后归还于墨。周身溢散开光芒,一道新的影子落下,短短的一截,被他踩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