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重山(118)
对面的人露出失望神色,但心思一转,又有了新的提议:“玩骰子呢?单纯比大小,总会吧!”
若是比大小都不会,那不是个傻子吗?闻灯一眼看穿北苍望羲在给他挖坑,正要找个理由,却见北苍望羲那双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闻灯:“……”
“行吧。”闻灯敛眸答道。
*
步绛玄摘掉了头顶的凤冠珠钗,一身大红喜服换回绛衣,手提玄剑,立于山巅,俯瞰山间那一汪如同蓝宝石的吉祥泉。
踏入神心空明境后,他的耳力与目力更为敏锐,若是他想,坐在桌案前对酌摇骰那两人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可落入耳中。
他听他们说了许久的话,沉默地思考推测了许久。
幽族的酒显然比外面的酒要烈一些,不过七八壶,闻灯和北苍望羲便醉了。这里又暖和,懒散之意盈满周身,也不知是谁先放弃玩骰,往后一倒,躺倒在地上。
两个人并排躺在岸边,北苍望羲双手摊开,遥遥望着天空,慢条斯理说道:“上一个这样陪我喝酒的人,是个小姑娘呢。”
“你为何总爱叫他小姑娘?”闻灯把脑袋往北苍望羲的方向偏了偏,压低眸光,不解询问。
“十七八岁的姑娘,可不是小姑娘?”北苍望羲轻哼着说道。
闻灯心道你还在凌云榜上呢,也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有必要这般称呼我?这时北苍望羲余光扫到附近的某个石塔,噌的一声坐起,用低沉神秘的语气和闻灯交流,“闻兄弟,据说这里的姻缘塔,非有情人无以搭成。”
他又说:“闻兄弟,打我一开始知道这个传闻开始,就想试试它是否真的如此。”
“你这样一说我也好奇了。”闻灯是真醉了,都忘记保持人设,听见北苍望羲的话,猛一下坐直身,眼神里充满了兴趣,“这姻缘塔怎么搭?”
北苍望羲:“就捡石头,像搭塔那样往上搭。”
北苍望羲开始在地上挑选石头。闻灯亦是如此,在河岸众多石头里挑挑拣拣,用心至极。他想寻些块头大的、扁平的,好打基底,但寻着寻着,面前突然多出一双鞋。
一双黑色的靴子,再往上看,是一个人挡在了他前方,这人绛衣黑发,手提玄剑,目光冷淡,脸上看不出表情。
来者是步绛玄。他视线北苍望羲身上扫过,再扫一眼闻灯满是沙的手和手里的石头,偏了下头,对前者道:
“我和他说点事。”
他话里话外都是让北苍望羲回避的意思,语气异常冷冽。北苍望羲即使醉了,亦保留着十二分的警惕,听步绛玄如此语调,登时点头表示明白,用比往常更敏捷的身法从地上弹起,狂奔窜下山去。
而闻灯看见北苍望羲骤然从视线中消失,脸上出现了茫然之色。
这人喝酒不太上脸,此刻不过微红而已,但浅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水光,潋滟瑰丽。披在他身上的喜服外衫早垮了,跟条尾巴似的挂在身后,胸膛和腰腹大剌剌露在外面,皮肤白得刺眼夺目。
步绛玄看了他一眼,转开脑袋,低声道:“衣服穿好。”
闻灯不听这话,由蹲姿改为了坐姿,手撑在身侧,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起,慢条斯理仰起脑袋,问步绛玄:“你有什么事?”
这个动作让他将脖颈拉得修长,咽喉暴露在步绛玄眼前,而那两道锁骨深深凹陷着,盛满月光,仿佛邀人去饮。
第82章 模样
若说闻灯和闻书洛的模样何有相同之处, 便是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步绛玄习惯了说话时看着这双眼睛,听见他的问题,下意识把脑袋转了回去。
这一转, 目光又扫到这人赤着的胸膛和不加遮掩的锁骨。月光之下,那线条漂亮得过分, 皮肤比玉石更加晶莹白皙,让人想珍□□赏,更想肆意破坏, 在上面留下痕迹。
步绛玄握在剑柄上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深深吐纳, 垂下眼皮, 复又撩起, 收剑蹲到闻灯面前, 伸手帮他把松松垮垮的外衫拉好, 又三两下系紧衣带,将这人袒露在外的上半身都遮了起来。
这一连串举动惹来闻灯不满。他把两条腿盘起, 坐直上半身, 抬手甩了两下袖子, 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跟个老干部似的,对人衣着要求这样高?”
和闻灯待了那么久,步绛玄怎会不明白这话的含义?他没有接, 向后退了数步,于二三丈的距离外坐下, 目光瞬也不瞬盯着闻灯的脸, 仔细观察。
这人顶着一张线条略显冷硬的脸, 是女子见了都会喜欢的俊朗,现在神情有几分随意,但若细看, 会发现某些细节和步绛玄很是相似。
他是丹凤眼,眼尾向上拉出的弧度如同刀锋一般冷冽,最像步绛玄。步绛玄看了这道细细的弧度许久,低声道:“闻灯。”
先前步绛玄站在山巅看了许久,足以确定这人就是闻书洛。
醉鬼和醉鬼之间是有区别的,但醉了酒的闻灯和醉了酒的闻书洛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神态、说话的语调,还是某些习惯的小动作。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那样的相似,手上还有他给的玉戒。
闻书洛当真是个男子。
难怪在发生那样的事情后,他不需要他负责,不想和他成亲。步绛玄不知如何描述现在的心情,喊了这人一声,慢慢敛低眼眸。
“嗯?”闻灯听见步绛玄喊他,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
“你的名字是闻灯?”步绛玄抬起眸光,又说。
“你在说废话吗?”闻灯觉得这人的话简直不可理喻,低下脑袋,不再理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石头,细致地掂量一番,开始方才未能完成的堆塔事业。
步绛玄目不转睛注视着这人的动作。那双他曾抓过、牵过、紧紧扣住,甚至亲吻过的手,捡起了一块又一块石子,把它们排成一个圈。
他左手的绷带外面裹着一层灵力,能防止水侵,但无法阻止在活动的过程中变得松散。闻灯自己没注意到这点,绷带的一角掉出来,在风里飘飘转转。
搭完塔的第一层,闻灯左看右看,寻找适合第二层的材料。但寻着寻着,他察觉出点儿不对劲,转头看向对面的人:“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搭?”
步绛玄抿唇不言。
闻灯注视步绛玄片刻,明白了这人是不打算同他一道搭塔,有些生气。他垂低眼眸,丢开手里的石头起身,重重一甩衣袖,向着山下的方向大步前行。
他迎着风,宽大的袖摆招展如旗,又似拍打在身侧的鸟翼,仿佛就要带着他飞远离去。步绛玄看着他的背影,迟疑几许,还是问出:“去哪里?”
“你把北苍赶跑了,却不告诉我找我有什么事,还不陪我搭石头。”闻灯头也不回说道,“我要去找北苍。”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醉后的懒散劲儿和对步绛玄的火气。
袖摆和衣角仍在风里翻飞。他站的位置巧妙,半张脸被月光照亮,半张脸隐没在昏沉的夜色中,明暗交叠,看起来莫名遥远。步绛玄注视着他,站起身:“不许。”
闻灯看着步绛玄,又看看他二人之间隔着的距离,道:“一个人玩没意思。”说完转身,朝着山外又走了一步。
他整个人没入沉夜之中,红衣在虚空里飘转,随之远去。缠在左手上的绷带却是掉落下来,在风里起起跌跌,回到了吉祥泉边。但他在的那处太暗,手指上是否戴着什么,难以找寻。
步绛玄抓住那条绷带,向前走了几步,唤出一声“闻灯”。
闻灯对自己的名字很在意,听见步绛玄唤,便又停下脚步,但回身过后,却是将眉蹙起。他的目光在两人和两人隔着的距离上又看了一遍,说:
“步绛玄,你很奇怪。你不喜欢我,之前还想杀了我,现在和我隔着那样远的距离,摆明了不想和我待一块儿,何必不许我走?”
这人是真醉了,不再做任何掩饰,满眼的疑惑,说着还将一块石头踹向步绛玄,表达自己的生气。
他准头向来好,而步绛玄没有躲,让那石头不偏不倚砸到自己手臂上,才说:“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