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356)
荀贵妃杏眸微眯,眼底深处划过了一抹计逞的得意。
她是故意让充嫔到处打听青云巷的。
待事发后,就算有人要查,也只会查到充嫔头上,而她贵妃娘娘却是“遭宵小陷害”的良善之人。
毕竟,红线是在景仁宫与安妃暗通的消息,只消有脑子的人就会想,若此事果系荀贵妃设局,她是断不会明晃晃地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把红线往景仁宫领的。
这不是往自个脑袋上扣屎盆子么?
换句话说,这必是有人设局陷害,才会令荀贵妃落在了明面儿上。
“罢了,既然你打听不着,那就算了。总归也不是多大的事。”荀贵妃笑语嫣然地道,抬手抚了抚青金交织的袖缘,蓦地问道:
“本宫倒是想问一问,你特为让红线给傅大人新讨的如夫人送信,又是意欲何为?”
不见辞锋的一问,充嫔心头却是微震。
虽然这也在她意料中,只是,她没想到荀贵妃的反应会如此之快。
这宫中的女子,果然还是不能小觑的。
心下感慨着,充嫔仍旧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细声道:“回贵妃的话,妾以为,举凡设局,最忌的便是一目了然,唯有局面乱如麻,才能把自个儿隐在局外。
是以,妾就将靖北侯府、东平郡王府并傅府三家都给拉了进来。他们便是那乱局之子,用意不过是将水搅混罢了。”
一番话可谓滴水不漏,然荀贵妃却像不大满意,面上的笑容亦淡了些,漫声道:
“这道理本宫明白。本宫不明白的是,满朝文武,多少大小的官儿,怎么你一眼就看中了那位傅大人呢?就连人家讨小妾你都门儿清,这也太……”
她忽地止住话头,只将两道淡然的眼波,投注于充嫔身上。
充嫔保持着谦恭的姿态,低语道:“妾挑的不是傅大人,而是芳琴。贵妃请想,红线往外送信,总要送个认识的人才像话不是?若不然,平白无故地,又成什么了呢?
再,那芳琴嫁进傅家的事儿,皇城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听说是她自个儿往外说的,就连妾那里也有好些人议论呢,妾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荀贵妃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充嫔连头发丝都不曾动一下,束手而立,瞧来不像主子,倒像个得用的奴婢。
好一会儿后,荀贵妃方收回视线,淡笑着道:“这倒也有几分道理,既这么着,本宫就……”
“轰隆隆——”,一阵雷鸣便于此时炸起,直震得房梁子都在晃,将她的语声也给盖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却并未令暖阁中的二人有何异动。
“最近这天时也不知怎么了,老是打雷。”荀贵妃举盏饮了一口茶,不大有兴致地道。
看得出,她此际的镇定并非作伪,而是真的习以为常了。
充嫔亦在旁接口道:“是啊,妾也觉着今年冬天怪得很,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倒是时常有些怕的。”
荀贵妃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可小心些说话罢,别叫人揪住尾巴。”
在皇城里说这种话,很招忌讳,她这也算是好心提醒了。
充嫔忙躬腰道:“谢贵妃娘娘提点。妾也只有在娘娘这里才敢说两句真话,在外头是断断不会如此的。”
荀贵妃轻轻“嗯”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如同婢仆的半老徐娘,面色阴晴不定。
而此时正弯着腰的充嫔,神情与她如出一辄,且唇角的那抹冷意,犹为深浓。
第390章 惊雷
“轰隆隆——”
滚滚雷鸣在皇城的上空盘旋着,一记又一记,仿若有巨人挥拳捶打地面,将那连天寒雨亦震得稀碎。
金海桥西畔的某所废殿中,建昭帝拢袖站在残檐下,全然不顾身旁墙垣上遍布的苔痕与灰渍,一脸满意地望向远处翻滚倒落的石块,颔首笑道:
“小五哇,你这‘惊天雷’,果然有那么几分威势。”
徐玠亲执着一柄硕大的明黄油伞,躬立于皇帝陛下侧畔,替天子遮挡着迎面飞来的雨线,勾着脑袋哼哼哈哈地道:“那什么吧,陛下真是谬赞了。微臣实则也不过是碰巧把这东西给鼓捣出来了而已,其实吧,微臣……”
“得了,得了,说你胖,你还就给朕喘上了。”建昭帝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亦将他的余言给打断了。
徐玠塌着半边肩膀,一面将伞举得更高些,一面便在那儿叫屈:“陛下冤枉微臣了,在陛下的跟前,微臣喘口大气都得掂量着呢,哪儿敢再有别的。”
建昭帝被他给气乐了,伸出龙手,屈指向他脑门儿上弹了个响嘣儿,笑骂道:“看把你给能的。朕才夸你两句,你这尾巴就翘上天去了,还跟朕来这套。”
话虽如此,他面上的神情却极是振奋,两眼都在冒光,笑道:“话说回头,你小子也委实该当好生夸两句。这么个大铁家伙,难为你怎么弄出来的。”
说话间,他的视线已然滑向了左首。
那里正伫立着几所临时搭建的雨篷,正当中的雨篷之下,是一乘载着铁炮的四轮车,那铁炮通体乌黑,其材质迥异于寻常铁器,其上似有无数精细的、让人难以看懂的机关,每一个部位都流露出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工巧之感。
此外,那国内四轮车亦极罕见,车轱辘竟是四个浑圆的铁球,其材质亦与铁炮相类,漆黑中泛出乌沉沉的光泽。
“小五,你那小车的车轱辘也是那什么钢做的?”建昭帝眯着眼问道。
徐玠立时躬身道:“是,陛下,那车轱辘有个名号,叫做‘万象轮’,比之寻常的车轮更灵巧,不管车子往哪个方向转,都很是便给。”
说至此节,他的眼皮子向下一耷拉,低声道:
“陛下,这东西别看它小,实则特别难弄,微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做得了四、五套,全都用在这种小炮车上了,毕竟,战场军需之物,轻忽不得的。”
言外之意,除了眼面前这几个,再没多的了。
建昭帝失笑地看着他道:“怎么着,你这是怕朕跟你要这轱辘,特为提前来谏一谏的?”
“微臣不敢。”徐玠立时恭声说道,低眉顺眼地,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建昭帝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只将衣袖振了振,转向正站在另一侧的潘体乾,问道:“老潘哪,那些个辽岛兵卫,你都验看过了?”
“是,陛下,臣亲自验过了。依臣浅见,那是一支铁军。”潘体乾叉手回道。
“铁军?”建昭帝眉峰一耸,面上涌出明显的诧异:“这等溢美之词,朕可是很少听你说起啊。”
“陛下面前,臣岂敢虚言。”潘体乾半低着头,修挺的身形如若凝渊,令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有着难以言说的分量。
建昭帝微有些动容,视线不由自主又转向了徐玠。
徐玠刚才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老老实实地,手里的伞都没移上半分。
目注他良久,建昭帝方才开了口,那唇齿间白烟吐露,一如他微有些虚渺的语声:“真是看不出啊,你小子竟还是个帅才。”
“陛下这话可太夸赞着微臣了,微臣万万不敢领。”徐玠的脑袋往下低了两分,语气极为恳切:
“微臣既不是什么帅才,也没什么别的才,微臣其实就是有点儿余财罢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垮下去的脸,像是快要哭了:“就为了这么几个兵、几台炮、几竿枪,微臣的那点儿余财全都给搭进去了,如今真真是穷得叮当响。”
这话一出,建昭帝绷不住又乐了,那虚烟般的语气亦仿佛落在了实处,挥手道:“别跟朕这儿哭穷,朕知道你这厮有钱的紧。”
见他神情松泛,徐玠心头亦是一松,面上却还是一脸地苦相,拿空着的那只手把袖笼给翻了开来,带着哭腔道:
“陛下啊,您可要信微臣的话啊,您瞧瞧臣这袖笼里,真格儿的连一角银子都没了。”
看着他空空如也的袖笼,建昭帝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一壁笑,一壁冲着侍立的常若愚招手:
“老常哪,你这就去传朕的话,给咱们徐爱卿家里送点儿银子,三百两嫌多、五百两不嫌少,免得这小子在外头说朕抠门儿。”
常若愚笑眯眯地应了个是,当真跑下去传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