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258)
到底她是个直性子,这一开口,便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充嫔却是恍若未闻,只向上微一折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恕罪,妾因要吃药,多耽搁了一会儿,这才来得迟了,并非有心为之。”
太后娘娘专意盯着茶盏上的描金纹,一声不出。
周皇后倒是微微颔首,面上还含着笑,却也没说话。
“其实姐姐大可不必如此。”丽嫔永远那么心直口快,再度说出了众人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有了这身儿衣裳,纵使这殿里站了一万个人,纵使姐姐老成了嬷嬷,陛下也能头一眼瞧见的。”
简单一句话,便将这身衣裳拔到了极高处,却将那著衣之人,贬到了尘埃里去。
“人靠衣装”么,没了这身华服,你充嫔也不过一个半老徐娘而已。
这是丽嫔的未尽之言。
所有人都听懂了,且深以为然。
丽嫔语罢,眸光流转,忽尔一笑:“哎呀,这说着话,陛下就到了呢。”
说着便盈盈而起,屈身见礼。
众女俱皆大惊,忙看向殿门,果见侯敬贤正绷着张老脸,肃然立在门边,在他身后,正晃过一角明黄的衣袍。
建昭帝真来了!
诸嫔妃纷纷起身见礼,刹时间,殿中似拂过一阵暖风,再不复此前的剑拔驽张,美人们扬起笑脸、飞出娇音,那一声声又甜又嗲的“参见陛下”,简直能把人给酥化了。
建昭帝负着两手阔步走来,朗声笑道:“朕还想悄悄儿进来呢,丽嫔倒是眼尖得紧。”
“臣妾失礼啦。”丽嫔笑靥如花,一身火红的红裳,映出她美艳的容颜。
建昭帝含笑看着她,眸光倏然一滑,便滑向了宝座下方俏立的那一道倩影。
这一刻,天子心中有着无限感慨。
满殿莺燕、姹紫嫣红,却是终不及那素洁天鹅、孤高冷月来得醒日啊。
却不知,这出挑的美人儿又是哪位?
瞧着倒是怪眼熟的。
心中转着念头,建昭帝脚步不停,行至宝座阶前,方转身冲着下方摆了摆手:“众爱妃平身,都坐,都坐。”
众人俱皆直身落座,建昭帝便侧首望向仍立在阶下的充嫔,将那专注而带着热度的眸光,尽拢于对方身上:“爱妃也快快归座去吧。”
实在想不起这是谁了,只能一句爱妃走天下。
这略显低柔的语声,让充嫔的身子不禁一颤,旋即秀项微弯,启唇轻语:“谢陛下。”
带着水音的语声,似能化散人心,话声未了,她忽似站立不稳,“嘤咛”一声,堪堪便要软倒。
建昭帝眼疾手快,上前一把便揽住了那一握纤腰,清隽的脸上,漾满了关切与柔情:“爱妃小心些,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充嫔在他怀中抬起眼眸,与至高无上的圣天子柔情相对,语声娇且颤:“臣妾……无事,臣妾失……失仪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目中水波盈盈,似得见天颜的激动,又似与久别的爱侣重逢,不知蕴了多少情愫在其中。
贱人!
臭不要脸!
狗……!
满殿嫔妃齐齐在心中怒吼。
便连红药亦是瞠目结舌。
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狗男……子伟岸如皇帝陛下,与嫔妃公然眉来眼去,这也太有伤风……流种子说的就是陛下啊,真是人不风流枉中年。
就很美好。
再美好不过了。
“咔巴”一声,红药抬手合上了自个儿的下巴。
圣天子陛下当面,她一个小小宫女,那是绝对不能出言诋毁的,连想都不能想。
总之,后宫嘛,你懂的,这种事情委实并不鲜见,至少建昭帝比元光帝那狗皇帝好得太多了,那元光帝……呸、呸,那老肥男才真是臭不要脸呢,活脱一个昏君。
与之相较,建昭帝温文俊秀,看着就顺眼,更别提人家励精图治,前世今生都把大齐治理得很好了。
“嗯咳。”李太后响亮地咳嗽了一声,端起茶盏漱了漱口,“噗”一口喷进了青瓷盂。
一连串带有警告意味的响动,终是惊醒了美人在怀的建昭帝。
他连忙扶稳充嫔,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有点儿意犹未尽。
只是,倒也不能太过,到底今日乃是阖宫举宴,满殿皆是眼睛,万一伤了别个美人儿的心,却也不好。
再一个,他家母后也不高兴了。
回首召来个小太监,命其将充嫔扶回座中,建昭帝这才颠颠儿地走了过来,腆着脸道:“母后恕了儿吧,儿来得迟了。”
李太后哪里会真恼了他,只轻斥道:“这会儿倒想起你母后、你媳妇和你闺女来了?”
小孩子都在呢,建昭帝就想风骚,也要看个场合不是?当着孩子们的面儿,他这个当爹的也好意思。
太后娘娘的不虞,便是由此而来。
第286章 散场
三位公主倒都还镇定,大点儿的已经懂事了,自然心中有数,小的如三公主,现下还在盯着充嫔瞧呢,心里想着:
好漂亮的裙子啊,红药嬷嬷穿上一定更好看。
至于周皇后,那是久经沙场,面上几无异色,只柔声相劝:“母后也别怪罪陛下,陛下日夜为国操劳,难得今儿有暇,又是一家子团圆,您就由得他松泛松泛罢。”
大度得体的一席话,却令殿中不少人面色微变,荀贵妃更是当即沉下了脸。
【不是本宫瞧不起诸位,在座的都是妾。】
这便是周皇后的未尽之意。
妾,不就是玩意儿么?
建昭帝跟个玩意儿打情骂俏,有什么要紧?
琼华殿的气氛,在这一瞬变得压抑起来,反倒是居于末座的充嫔,仍旧一脸地云淡风轻。
建昭帝自不会去驳周皇后的话,且他打心眼儿里觉着,这话本就无错,且对皇后娘娘的大度深感欣慰。
他转身执起周皇后的手,温言道:“梓童辛苦了。”
说这话时,他的眸光切切望向了皇后娘娘隆起的小腹,语声亦极温软:“朕知道你畏寒,特为叫人备了白虎皮褥子,这就给你拿来暖着。”
周皇后立时浅笑盈眸:“谢陛下厚赐。”
建昭帝亦笑了起来。
帝后二人相顾而笑,直令琼华殿的风都变得温暖了几分
于是,这场因一身华服而引发的骚动,终是在白虎皮的镇压下,归于平静。
那白狐皮再好看,也远不及白虎皮来得珍贵。
更何况,这白虎皮还是陛下亲赐的。
此一役,充嫔虽然赢了,却终究还是输。
有些东西,争是争不来的,你这厢费尽手段、使出浑身解数,人家轻轻吹口气儿,就能把你之前所做的一切破去。
不一时,白虎皮便铺上了皇后娘娘的宝座,流水般的酒菜亦捧至玉案,熏风和着酒香,珠翠映衬晶盘,这繁华盛宴终是开启,众人忙于吃喝,倒也少了讲闲话的功夫,场面十分和谐。
红药手执着一副象牙箸,立在三公主身后,见她一味只要吃肉,绿叶子菜却是碰也不碰,便替她布了一筷子。
看着小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青菜叶子,三公主回过头,瘪着小嘴巴委委屈屈地道:“红药嬷嬷,欢欢要吃肉。”
“奴婢这就给殿下布菜,殿下先把这碗里的吃干净了好不好?”红药柔声说道,手中牙箸却向着一盘绿菜徐徐挺进。
三公主连忙挟起碗中青菜塞进口中,小嘴一鼓一鼓拼命嚼着,还不忘讨价还价:“欢欢吃掉青菜啦,嬷嬷快给欢欢布两块……三块……四块肉,好多肉。”
红药忍笑点头:“是,奴婢这就来。”
牙箸自青菜盘上轻盈掠过,移向一旁的炙肉脯,正待落箸,红药旁边忽地蹿过一道人影。
她吃了一惊,分神看去,却见戚良单手提着袍摆,似是一路跑来的,正一面擦汗,一面跪在周皇后身前,急急地说着些什么。
因离得稍远,且他说话声又压得极低,红药只隐约听见“永宁”、“滑倒”、“见红”这几个词,再多的却听不清了。
周皇后面色微肃,颦眉听着,一时并没说话,倒是一旁的太后娘娘脸上浮起焦色,拉着戚良问:“可请了太医?”
这一问声音略高,坐得近的几位嫔妃便皆望了过来。
事实上,有些眼尖心活的,一早便瞧见戚良方才被个宫女叫了出去,回来时,神色明显有些不对,再加上此际太后娘娘这一问,几可断定这是出事了。